知道中年女人在夜色里没有认出自己,因为女人接着说道:
“你就是她的外孙女吧?你妈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薄荧没有说话,中年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快回去吧,天色晚了你一个小女孩不安全。节哀顺变,你看你妈就节得挺好的——”她把垃圾袋往门口一扔,絮絮叨叨地往回走:“作孽……自家妈死了一周都不知道,还是送报纸的报的警,幸好不是夏天哟——”
“……婆婆……死了?”
中年女人从这异常冰凉的声音里察觉不对,她转过身来,看见走出阴影的薄荧,继而看到薄荧怀里已经僵硬的死猫,中年女人尖叫一声鬼追似的逃回了家,厚重的防盗门砰的一声在薄荧面前关上了。
薄荧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过了一会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探出了半截身子,搜寻着什么,看到薄荧后立即对她怒吼道:“扫把星,滚开!小心老子打死你!”
薄荧木然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向依然没有亮起的婆婆的屋内。半晌后,她转身迈了出去。
薄荧没有家,她仅仅期望一个可以临时停留的地方,仅仅是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生活也毫不留情地把它碾碎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薄荧毫无头绪地走在寒风里,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痛的感觉,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她从来不知道,冬天可以可以这样冷,冷到她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从骨头里一直冷到指甲缝。
时间已经进入深夜,街上没有任何行人,只有路边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在嘲笑着悲惨的她。
前方有一个公园,薄荧拐弯走了进去。
走在公园的小道上,薄荧的目光在黑夜里巡视着,最后走到了一棵有着繁茂树冠的雪松树下,将白手套轻轻放在地上,薄荧徒手就在地上挖了起来。
尖锐的石子磕破了她的皮肤,她毫不在意,麻木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挖着泥土。手指早已没了知觉,连痛都麻痹了,在她的不断努力下,一个小小的深坑终于挖了出来。
薄荧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转而在这个深坑的旁边,又开始挖了起来。
第二个深坑挖好后,她的手指已经染上了红色。
薄荧小心翼翼地抬起白手套,将它葬入第一个深坑,“对不起……”一声低不可闻的道歉在出口的瞬间就湮灭在了寒风中。
如果没有遇见我就好了。
接着,薄荧拿出那件打了大半的红色毛衣,她的表情被关押在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下,她木然地脱下棉衣,将红毛衣套上自己身体。
没有任何不合身的地方,这件毛衣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薄荧没有血色的嘴唇抖了几下,然后死死地抿了起来,她用颤抖的手脱下毛衣,无声地将脸埋在大红色的毛衣上。
就像那天她从树上摔下时一样,她的背脊在轻轻颤抖,却没有任何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薄荧背部的颤抖逐渐停息,她把脸从毛衣上抬了起来,面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泪迹,只有一双黑得妖异的瞳孔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她将毛衣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第二个深坑,然后将两个坑都埋上土,抹平,最后才从树下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对面一棵树下默默无言不知看了她多久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张比电视上任何一张脸都要完美无瑕的面孔,苍白的肤色,漆黑的瞳孔,让人联想起妖魅的吸血鬼。
当她朝薄荧走来的时候,身上同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
薄荧心中警铃大作,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笑的话语:
“好久不见,薄荧。”
薄荧的脚步踩了刹车,她惊讶地转过头去,看见黑发的女人对她露出了微笑。
“你是谁?”薄荧警觉地问。按常理来说,这时候她应该毫不犹豫地逃跑,但是女人身上超现实的气质麻痹了她的理智,那声薄荧也激起了她的疑惑,所以她才会停了下来,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是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的人。”女人微笑着,狭长的凤眸里闪着狡黠神秘的光,她停了一下,才盯着薄荧的表情,恶趣味地说道:“比如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件事。”
薄荧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盯着她。
“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女人向薄荧伸出一只手,就像是恶魔的邀请,手腕上繁杂的黑色手环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要你向我许下愿望,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可以让你登上全球富豪排名的首位,也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任国家主席——只要你许下愿望,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当然也包括让屈瑶梅和陈厚那两个爬虫得到他们应有的教训。”黑发的女人脸上露着恶趣味的笑容。
“……你究竟是谁?”
“能够实现你愿望的人。”
“我没有愿望。”薄荧低声说。
“是吗?”黑发女人并不恼,依然扬着微笑,“报复屈瑶梅和陈厚不算吗?”
“我没有愿望。”薄荧抬起头来,嘴边似乎有笑:“只有为之努力的目标。”
黑发女人愣了愣,像是听闻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弯腰哈哈大笑起来,整片树林里都回荡着她一个人的笑声,而她身上的金属饰品则像是回应她的愉悦似的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哈哈……哈哈……有趣,我会拭目以待的,薄荧……”在薄荧震惊的目光中,女人的身影渐渐变薄,她意味深长的微笑融入了黑夜。原地留下了一张薄薄的卡片,半晌后,薄荧走过去捡起了它,黑暗的夜色中,倒立的倒吊人在塔罗牌牌面上对薄荧微笑。
当——当——当——
从镇中心的方向,遥远地传来古老钟楼十二点发出的的钟声,寂寥,悠远。
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