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张小孩子应该多睡一点的,不然会影响身体发育,所以从来不叫品姐儿起得这么早。乳娘有些惶恐:“姐儿惦记着看龙舟,怎么也不肯睡了。”绮年用她们照顾品姐儿,早就说过,并不是品姐儿想怎样就纵着她怎样,必得要管教,有些事便是品姐儿哭闹也是不许的。只是这次她实在有些劝
不住,生恐过来被绮年责备,不由得就低下头去。
“看龙舟哪里会这么早。”绮年拍拍女儿的后背,“该什么时候起,娘自然会让奶妈妈叫你起来,怎可这样不听话?若是没有精神,到时候龙舟也看不了。”
品姐儿已经一岁多点,说话十分清楚,搂了绮年的脖子撒娇:“要看龙舟。爹爹呢?一起去。”
绮年亲亲她,把她横抱着:“爹爹去衙门了,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现在时候还早,品儿再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好生看龙舟,回来给爹爹讲,好不好?”
品姐儿其实还是困的,被绮年抱着走了几步就又睡过去了。绮年将她放在自己床上,叫乳娘和丫鬟们好生看着,自己出去安排府里的事了。要出游一趟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全家一起出门,车马自不必说,还要带着自用的茶具食具点心小菜迎枕靠垫,因是出城,还要带着更换的衣裳首饰乃至马桶等物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一样没带齐全到时
候要用了没有,就是大麻烦。且出去大半日,家里的事也要先安排好,省得晚上回来茶凉饭凉的。待这一切都安排完毕,各院都用了饭,太阳已经高高悬在天上了。
郡王府也是头一次出门这样的齐全,除了昀郡王和赵燕恒之外,连赵燕和今日都因恰值休沐一起出门。大小马车七八辆,赵燕和兄弟两个骑马,还有王府的侍卫小厮们,真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绮年抱着品姐儿,跟秦采坐在一辆车里。虽然是节日,却因在国丧之中,众人的衣饰还是以素雅为主。秦采穿着藕合色衫子,蜜合色绫裙,头上发髻简单干净,只插了一枝浅粉色珊瑚钗,戴了一朵杏色绢
花,脸上却薄薄施了一层脂粉。绮年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眼下有一抹青黑,涂脂粉就是为了遮挡。
“弟妹怎么了,昨儿晚上不曾睡好?”听小丫鬟说,昨天魏侧妃又在兰园里发脾气了,为的是端午节不曾另做新衣,估摸着秦采又遭了池鱼之殃。
秦采的眼睛一直瞧着品姐儿,满眼的喜爱,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大约是想着要出来看龙舟,竟没睡好。”
绮年并不戳穿她的谎言,只拍着品姐儿问:“去跟二婶一起坐好不好?”品姐儿还有些发困,何况秦采素来对她亲切,迷糊着眼睛就被绮年交到秦采怀里去了,小胖虫子一般蠕动两下,随着马车摇晃很快又呼呼睡着了。秦采瞧着她莲藕一般的小胳膊,手腕上系着五色丝线编的彩绳,还挂了丝线缠出来的五毒串儿,眼圈倏地就红了。昨日魏侧妃为了端午没有新衣发脾气,话里话外都指着她没有生育,在王府里不得重视,又说紫电青霜都要配人了,把自己身边的莲瓣塞过来,等
她们出去了也不耽搁武园里的事儿。紫电青霜虽是早就伺候赵燕和的,但赵燕和素来一心上进,并没收用过她们,这两个大丫鬟也老实,自秦采进了门都是规规矩矩的。可是这个莲瓣,长相且不说了,那双眼睛太过灵活,一看就不是个安分
的,又是魏侧妃赏下来的,还得客气着些。秦采越想越是郁闷,又不能对赵燕和说,心里的委屈真是无处发泄。绮年看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如今是国丧,哪家敢这时候弄出孩子来啊?总得等太后的孝期满了不是?再说了,长子非嫡那就是家乱之源,咱们这样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哪个不懂啊?只有嫡长
子才是最能压得住人的。二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是侧妃也不糊涂的,不过是脾气不好迁怒于人罢了。”
秦采落了几滴眼泪,心里舒服多了,拿帕子小心按了按眼角,勉强露出笑容:“多谢大嫂。”若照魏侧妃的说法,根本不让她跟绮年亲近,可就是在绮年这里,她反倒能听见几句贴心的安慰话儿。
城外河边真是人头攒动。视野最好的地方都被高官勋贵们早占了,百姓们只得占据树杈上的制高点,一眼看去黑鸦鸦全是脑袋。
郡王府的地方自然是上好的,秦王妃一坐下,就低声对身边的魏紫吩咐了几句,待魏紫退了出去,她才跟左右棚子里打起招呼来。绮年看了一眼,真是冤家路窄,左边的棚子正好是郑家的,但因为太后是承恩伯府出来的,如今孝期不满一年,承恩伯府的人都没露面,倒是郑瑾这个嫁出去的姑奶奶也带着儿子坐在娘家的棚子里,正跟
张淳说话呢,看见绮年,姑嫂两个同时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绮年懒得理会她们,点头见礼之后就坐下来哄女儿。品姐儿看见远处河面上停着的几艘五彩龙舟,已经兴奋得不得了了,提出无数的问题。绮年正耐心地一一回答,魏紫引着一行人走了进来,正是柳夫人一家。其中柳大奶奶、柳雪和柳逢碧都是见过的,另有两个比柳大奶奶年纪略小些的妇人,还带了两个男孩子,柳夫人说这是她的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以及两个孙子;又向秦王妃致谢,多谢她将她们请
到这边棚子里来。
秦王妃笑道:“虽说龙舟年年也都有,但既是来看总得挑个好点的地方,让姑娘们看得舒心些。这棚子还容得下人,柳夫人切莫这般客气。”柳家如今算是京城的新贵,但毕竟是初来乍到许多事都不熟悉,单说这个扎棚子的事吧,柳家下手晚了,河边一带就根本没有好地方了,因此秦王妃派魏紫去请,真是正中下怀。绮年瞧着,都不由得要说
一声秦王妃手段圆融。
众人都坐了下来,秦王妃就拉着柳家两个男孩夸赞,又从自己身上解了两块玉佩下来,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玩儿罢。”绮年瞥了一眼,那两块玉佩看起来像是一对禁步,但细看就知道,虽然颜色质地形状都相似,雕的也都是岁寒三友的图案,但细看就知道刀工不同,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个匠人之手,分明是用两块凑起来的
。岁寒三友的图案,虽说男女皆可用,但女子用得少,更不必说秦王妃是最爱牡丹的。由此可见,这两块玉佩分明是秦王妃特意准备的,哪里是她说的什么不期而遇。不过这不关绮年事,她刚转过头去与柳家三位奶奶们招呼了几句,秦王妃就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道:“我马车上带了些冻顶乌龙,你带人去找出来。”回头又对柳夫人道,“这个茶与白茶不同,夫人尝
尝?”这是防着她跟柳家的奶奶们说赵燕平的坏话,破坏了这门亲事?绮年心里撇嘴,脸上恭敬地起身:“是。品姐儿离了儿媳怕是要哭的,儿媳带她一起去,免得在这里打扰王妃跟夫人说话。”其实她还不愿意
坐在这里呢。
从棚子到外头马车倒也不很远,但中间有无数的人。绮年从秦王妃的马车里找出那包茶叶,就叫丫鬟送回去:“回禀王妃,似乎有一辆马车不太好,我在这里瞧着修修。”想必秦王妃很愿意让她离远点的。
如鸳跟着她,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舅太太家的棚子离这里也不远,不如去看看舅太太?”
去看李氏自然比看着秦王妃愉快多了,绮年立刻道:“你知道在哪里?快带路!我们去看舅婆好不好?”最后一句话是跟品姐儿说的。说是离得不远,其实也不近,何况还带着个孩子,只能慢慢地走。这一边都是官宦人家的车马,瞧着杂乱些,却是除了几个车夫之外没有多少人。绮年等人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忽见前头一辆马车跟一匹
马顶在一起,马车帘子略微掀起,里头一个丫鬟探头出来,对着马上人竖起眉毛:“你是怎么骑马的!”
绮年觉得这丫鬟有点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如鸳已经低声道:“世子妃,这好像是三姨太太家的丫鬟,应该是——应该是严二姑娘的大丫鬟叫什么云儿的。”
难道马车里的是严幼芳?绮年本来准备绕着走的,这时候不禁把目光投了过去,不看则已,一看她倒愣了一下,车帘只掀开一条缝,里边是不是严幼芳她看不见,但那马上的人她却是见过的——三皇子!三皇子正含笑在马上微微躬身:“抱歉得很,这里太闹,马有些惊了,姑娘莫怪。不知车里是否有人被伤到了?”他长得像郑贵妃,穿一身天青色袍子,头戴银丝镶猫眼石冠,骑在马上腰背笔直,看上去真
是翩翩佳公子。云儿竖起来的眉毛不由自主就平了下去,扭头道:“姑娘——”
马车里果然传来严幼芳的声音:“罢了,这位公子也是无心的,我没事。”
三皇子仍旧欠身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女眷,今日在下身无长物,容日后登门道歉。”
严幼芳道:“既是无事,公子何必在意,请罢。”
云儿瞪眼道:“我们姑娘说了,你请罢,不必站在这里了。”男女授受不亲,又没有长辈在场,虽是惊马撞了上来,这样子说话也不妥当的。不过她虽瞪着眼睛,语气却是不自禁的柔和。
说了这几句话,后头已经有侍卫满头大汗地骑马赶了上来,滚鞍下马道:“属下疏忽,令三皇子受惊,属下该死。”马车里传来严幼芳一声低低的惊呼,云儿呆瞪着眼睛,喃喃地道:“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