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妃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恨不得将她一把掐死。
这女子穿着安王府二等丫鬟的装束,脸上略作勾画,乍一看还真有点儿像她身边的小丫鬟樱桃,凑近了才能看出差别来,可见她这乔装进府之事还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事前有周密谋划。别说是个犯官之女,就算是正当红的朝中重臣之女,这么干也犯了朝廷律令,更犯了皇家的忌讳。万一她进来不是想申冤救家人,而是图谋不轨妄想行刺,明月公主岂不危险,而安王府也会因此担上天大的干系。
摄政王雷霆一怒,谁能抵挡得住?
安王妃气得喘了两口气,旁边的大丫鬟夏蕖赶紧送上茶。安王妃喝了一口,这才缓过劲来,侧头对明月说:“公主,都是我治家不严,竟出了这等事,真让我无地自容。”
明月开朗地笑道:“王妃不必如此,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位小姐想要为父兄求一条生路,铤而走险,倒也能够理解,只是太过鲁莽,置安王府于尴尬之境,不过,此事外人应该都不知晓,于安王府的名声无碍,王妃不必担心。”
“但愿如此吧。”安王妃叹了口气,这才正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脸上收敛了笑容,冷冷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灿华脸色苍白,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住那一抹惊慌,不过仍能说出囫囵话来。她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回王妃的话,奴家也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出此下策。是王府里守角门的袁妈妈放奴家进来的,早年奴家的母亲曾救过她爹娘,她便想着放奴家进府求情,也是报答了昔年的恩情。此事都是奴家一人的错,恳请王妃饶过袁妈妈。”
安王妃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大丫鬟。夏蕖会意,悄没声地出了门,去找人带袁妈妈过来问话。
明月一直好奇地打量着楚灿华,心里暗暗称奇。她听说中原女子秉承三从四德,以柔弱为美,以温婉顺从为行事准则,来燕京后虽然接触的人不多,但是那些贵夫人清一色的都是端庄娴雅的做派,今儿见到的几位将要进宫为后为妃的贵女更是一个比一个温柔恬静,却没想到眼前这位高官千金、江南闺秀却有这等胆色。
安王妃对楚灿华的感觉与明月截然相反,觉得这女子轻狂、莽撞、胆大包天、抛头露面、不成体统,把她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了,因此对她非常反感,丝毫不假辞色:“你父亲既是犯了国法,自有衙门审理,你来王府有什么用?自来女子当在家守礼,循规蹈矩,哪有过问外头政事的理儿?你说你父兄是遭人陷害,大可以去敲登闻鼓鸣冤,这会儿却潜进王府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只会让人觉得你家连女子都这般胆大妄为,手握重权的楚大人就更不知如何狂悖。”
楚灿华潸然泪下:“王妃教训得是,奴家幼承庭训,一向知礼守矩,从不敢行差踏错,可如今父兄叔伯身陷囹圄,母亲重病在床,祖母猝然病故,已经家破人亡,奴家若是不出来奔走,岂不是让亲人含冤、祖宗蒙羞?只要能为父兄洗清冤屈,还以清白,奴家便是立时死去,也是心甘情愿,区区名声,已不足虑。”
安王妃听她说得刚烈,心下颇有触动,不由得面色稍霁,声音也放和缓了些:“倒是个孝顺的女子,虽行止有亏,也情有可原。”
楚灿华听到事情有转圜余地,立即又磕下头去:“多谢王妃娘娘体谅奴家苦衷。求公主殿下垂怜,奴家不敢多求别的,只想求见摄政王殿下一面,容奴家当面陈情,诉清冤屈。”
安王妃看着少女眼中的倔强,心中有些微的悸动。这女子如此烈性,若是来个血溅王府,以死鸣冤之类的,那自己和王爷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乱了方寸,便扭头去看明月,低声道:“公主,你看呢?”
明月拈着茶碗,若有所思。赵妈妈很是着急,有心想提醒公主别蹚这浑水,可又不能明说,否则就得罪了安王妃。她站在一旁,脸色不好看,与乌兰、珠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明月想了一会儿,温声问道:“楚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证据要交给摄政王?”
楚灿华一震,惊骇地抬头看向公主,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露了形迹,赶紧低下头去,强自镇定地道:“回公主的话,奴家手上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奴家的祖母临去世前告诉了奴家几个要紧的证人,让奴家带给摄政王殿下,只望大千岁能明察秋毫,别让真正的贪官污吏逍遥法外。”
“嗯,也有些道理。”明月淡淡一笑,声音里带着一点儿软软的江南口音,“王妃,我看还是派稳妥之人将这事告知摄政王吧,见不见,由王爷自己决定。这是国事,我们自然不能做主,隐瞒不报总是不妥,将事情始末原封原样地告诉王爷,由他处置,我觉得这是最妥当的办法。”
安王妃立刻点头:“好,就依公主。”
既有公主发话,自是由她来担下这个责任,安王妃的心便定了,立刻吩咐下去:“秋藻,去找陆大人,让他马上去请摄政王殿下过来,就说公主有急事。”
秋藻答应一声,急匆匆地去找王府长史了。
赵妈妈更不高兴,觉得安王妃借着公主的名义去请摄政王爷,实在是坏公主名声的事。若是在草原上,未婚夫妻天天见面都属平常,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燕国,哪有定了亲的姑娘发话找未婚夫来见面的?真是岂有此理。
她在那儿生闷气,脸上就有些带出来。明月知道赵妈妈在担心什么,便转头对她笑了笑。其实对于公主来说,不严格遵守大燕规矩是一件好事,家乡天高地阔,她可纵横驰骋,现在却要关进后宅,从此坐井观天,若是别人还没啰唆自己就忙不迭地跳进那些规矩里去拘束着,那才是傻子。
既然派人去请勇毅亲王了,安王妃也就不耐烦再让楚灿华留在面前打眼,于是让大丫鬟春蒲送她去厢房等着,再派两个婆子在门口看着,不准她出来走动,更不许人进去和她说话。
等到春蒲带着楚灿华离开,秋藻才过来禀报:“娘娘,那个袁妈妈带到了。她不是王府里的家生子,是小时候买进来的丫头,长大后配给了府里的小厮,不过丈夫因病早逝,她也没有子女,现在府中做粗使婆子。”
“嗯。”安王妃微微点头,“叫她进来。”
袁妈妈四十多岁,相貌普通,个子不高,一脸沧桑。估计是因为没有出众的外表,她小时候是三等丫鬟,出嫁后在浣洗房做媳妇子,丧夫后被排挤去当粗使婆子,始终在王府做着低等的活儿,不过她的衣服虽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戴什么饰物,头发梳得齐齐整整,显然是个很有规矩的人。她低着头,跟着秋藻走进来,在屋子中间跪下,恭敬地说:“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给公主殿下请安。”
“起来吧。”安王妃并没有疾言厉色,反而很是和蔼可亲,“你跟楚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回王妃的话。”袁妈妈的口齿很清楚,“奴婢幼时住在江南,父亲中过秀才,因家境贫寒,后辍学经商,却因不善经营,为人所骗,不但倾家荡产,还被人打伤。那时候楚家的太太出外上香,看到奴婢的父亲倒在路旁,便好心地让下人救起,送回家中,还出钱请医送药,救回奴婢爹爹的性命。楚太太是有名的善心人,怜老惜贫,修桥铺路,我们那儿人人称颂的。楚老爷那时候是县太爷,也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看奴婢的爹中过秀才,不善别的营生,却能写会算,就让奴婢的爹进了知县衙门做事。奴婢的娘后来大病过一场,需要银钱治病,也是楚太太帮了很多,这才让我家渡过难关。后来楚老爷高升,楚家离开了,我爹仍留在知县衙门里做小吏,就一直没有联系。再后来,老家发大水,县太爷带着衙门里的人护堤,连同我爹,好些人一起被大水冲走,过了好几天才在下游找到尸首。我娘急痛攻心,也跟着去了。我跟着逃荒的人上了京城,实在没活路,就打听到有良心的牙婆,自卖自身,进了王府当差。奴婢虽然没有见识,可一直很守规矩。前些日子,楚小姐在角门那儿打听消息,想要求见王妃。奴婢看她跟当年的楚太太长得很像,就多嘴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她便是楚太太的嫡亲闺女,家里遭了难,想求娘娘帮忙。奴婢知道不应当,可奴婢的爹娘受过楚家大恩,就帮着楚小姐装成丫鬟,混进了府中。奴婢知罪,愿意领罚。”她的言辞很淳朴,神情很镇定,显然已存必死之心,所以并没有苦苦求饶,只是平静地说清楚来龙去脉。
她虽然犯了大错,可究其原因,却是为了报恩,倒是有情有义。为了名声,安王妃反而不好将她杖毙。如果只是不轻不重地打上几板子,听在别人耳里,又有掩耳盗铃之嫌,更加惹人诟病。她想得头疼,只好转头问明月:“公主有话问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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