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世杰走后,无双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赵妈妈走进屋子,神情凝重,将手中端着的一碗枸杞蜂蜜银耳羹放到无双面前,轻声说:“王妃先用些羹汤,别太劳神了,当心伤着孩子。”
“嗯。”无双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边拿汤勺边道,“叫珠兰到前面去看看,让邵杰马上过来。”
“是。”赵妈妈连忙出去了。
无双想着那位母仪天下的赵婉仪,心里冷冷一笑,命人拿来笔墨纸砚,用神鹰汗国的文字写了一封信。
邵杰来得很快,见王妃在写字,便规矩地行过礼后站到一旁等候。他已经升为飞骑尉,身穿武官袍服,玉树临风,英气勃勃。
无双写完信,等着墨迹晾干,抬头看向他,微笑着说:“你可是越发精神了。”
邵杰微一躬身,面带笑容:“都是托王妃的福。”
邵杰是无双的奶哥哥,从小一起长大。邵杰对无双十分呵护,陪她爬树翻墙、骑马射箭、出外狩猎、闯祸打架,有福一起享,有祸他来扛。因为无双幼时莽撞,以致连累邵杰几历生死,脱了好几层皮,让她歉疚之余十分感激。两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有兄妹般的情义。再加上文妈妈待无双好得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也让无双对邵家人特别亲厚信任,在私下里就没那么多规矩。
无双并不瞒他,对他说了齐世杰和自己的推测,再将今天宫里来人宣懿旨之事联系到一起,邵杰立刻急了:“那怎么行?小王爷是王妃的孩子,怎么能给别人?就是皇后也不行。”
无双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便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跟他拼一拼。与上次一样,这封信让你父亲用最快的速度传回龙城。此时府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要小心些,别让人察觉。”
“明白。”邵杰接过信封,小心地收进怀里,便行礼告退,想办法溜出府去。
无双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七星湖。
秋日的阳光很淡,照得湖面波光粼粼,许多画舫在水上来来去去,能看到里面坐着的都是身穿王府亲军武服的官兵。
七星湖岸边濒临各府的一里方圆水域都属于那个府,主要也是为了各府的安全考虑。虽然七星湖在内城,很少有贼人敢于进来作案,但也不排除个别胆大包天之辈潜入进来为非作歹,所以皇家善解人意,将这个湖岸边的部分水域划给了那些王公侯府,一是方便他们游玩,二是便于警戒。此时,勇毅亲王府严密控制了这部分水域,不放一草一木进入,并不逾矩,也就无人指责。
无双看着周密的守卫,心里稍稍轻松了些。
她现在身子笨重,无法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想走就能上马奔驰,谁想拦就杀,总之别想阻住她,可是,为了孩子的安全和老王妃的健康,此刻她只能控制住心里的怒火,虚与委蛇,采取守势,尽量拖延时间,争取能拖到皇甫潇平安归来。
想当初,她从龙城出发的时候,一心以为大燕国风调雨顺,富裕强大,嫁过来后只要不去计较姬妾之类的琐事,就能好好过日子,谁知道,皇甫潇明明权势极大,却仍有如此多的不称心。她轻叹一声,随即又自己想开了,幸好没入宫当什么贵妃,否则指定要跟皇后掐起来,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自在。
她正在琢磨着以后要怎么对付宫中的太后和皇后的逼迫,刚提成大丫鬟的丁香进来禀报:“王妃,楚郡君前来探望老王妃,并想来拜见王妃。”
无双想了一下:“嗯,请她来无双殿品茶。”
楚灿华仍在为祖母守孝,一身月白色衣裙服,头戴白玉簪,清雅素净,落落大方,去别 不失孝道规矩,到人家府上做客也不会让主人觉得晦气。
她缓步走进月华殿,上前行过礼,微笑着说:“看王妃的气色,小女却是放心了。”
无双伸手虚扶:“不必多礼,快来坐。”
楚灿华坐到无双身旁,挥手示意跟着的丫鬟妈妈退出门去,这才稍稍放开了些,不再正襟危坐。她眼中微带同情,轻声安慰道:“家父让我来看望老王妃,但有些话却只能告诉王妃,以免人心浮动,对勇毅王府不利。”
无双便明白了,感激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楚大人有心了,多谢。”
“王妃不必客气。王爷对家父恩重如山,临行前还特别嘱咐,家父不敢有负重托。”楚灿华很认真地说,“如今情势纷乱,扑朔迷离,不宜妄动,家父请王妃在王府静候消息。今日文渊阁议事,六部从四品以上官员均列席,那些高官各有主意,莫衷一是,争得差点儿打起来。”
无双微微一笑:“这是肯定的,皇上和王爷暂时不能回京,留下的这些官员谁都不能做主,也不能让别人做主,自然就成了这副局面。”
“唉。”楚灿华苦笑,随即声音压得更低,“不过,他们还是达成了几项共识。第一,派禁军两万人北上,加入寻找皇上和王爷的队伍;第二,命令驻守北疆边关的几位将军盯住蒙兀军队,以防他们偷袭;第三,命镇守东南的宋将军率军回京,拱卫京师。”
“宋将军?”无双怔了一下,“那东南怎么办?”
“那边的海盗已经基本肃清,残余的小股余孽根本不敢上岸抢掠,都龟缩在海岛上苟延残喘。山里的盗匪也被剿得风流云散,聚不成势了。宋将军率部队精锐回京,对那边不会有影响。”楚灿华冷静地侃侃而谈,“宋将军回防京师,各派官员都一致同意。他本是圣母皇太后的族中子弟,所以宋氏及保皇派都倚重他。而他的嫡出孙女是监国亲王的侧妃,所以家父等人也都信任他。赵相那边的官员似乎与宋将军也关系不错,对调他回来也很赞同。如此,宋将军回京之事已经定下,明日文渊阁便会发出谕令,八百里加急直达东南。”
“这么急?”无双有些纳闷,“京城会有什么事?现在应该是北边有异常吧?”
“就怕蒙兀趁机攻进关内,或者……”楚灿华的声音更轻,几不可闻,“怕皇上或王爷被人挟持,若是胡骑要挟边关守将开关,快马疾驰,几天便可兵临城下。虽说目前情势尚不至此,却不得不防。”
“嗯,各位大人思虑周密。蒙兀狼子野心,的确要预做准备,严防死守。”无双点了点头,“我已写信回龙城。我们两国是盟友,一向共同进退,我父汗定会出兵蒙兀,以助大燕。”
“那就太好了。”楚灿华顿时坐不住了,“王妃,小女想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告知家父,以便让内阁做出更稳妥的决断。”
“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无双缓缓起身,送她出了殿门,站在园中,目送她疾步离去。
花园里依旧繁花似锦,谢了的花移走,放进花房中温养,正在盛开的名品鲜花换过来,摆放在假山石旁、花台上、小径两旁,供主子欣赏。
无双漫步在花丛中,将这些姿态万千的鲜花一一看过,心境也慢慢恢复了平和。她仰头望天,仔细思量了半晌,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温和地道:“丁香,去跟宋侧妃说一声,待会儿去萱草堂看望母妃,然后到无双殿一起用晚膳。”
无双没有入宫,前来传旨的内侍回去禀报皇后,赵婉仪并没有发作,反而赏下名贵药材、补品等,又派来好几名太医,为老王妃和无双悉心诊治,给足了恩典。
老王妃确实在生病,无双却很康健,但是怀着近七个月的身孕,又心怀忧虑,脉象便总有些不妥,这些太医都生性谨慎,自然不敢说她无恙,均小心翼翼地开了宁神补气的方子,回报说老王妃和王妃均须静养,也就圆了她们因病不能进宫侍奉太后的说辞。既是实情,自然就算不得欺君罔上、抗旨不遵。
皇后仁德,第二日便再发懿旨,命御林军统领拨出两支人马,分别去保护勇毅亲王府和安郡王府。两位王爷都伴驾北狩,府中只有妇孺,皇后特别关照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安郡王不喜骑射,没有跟着进山,也就不在失踪之列,目前挂了个“主持大局”的名目,周围时刻有重兵保护,倒是平安无事。
岳坚看到府外被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包围,顿时大怒。王府亲军本就在高墙里面周密部署,只是没放在明面上,这时他调来几队亲军,带刀持枪,军容整齐,到府外贴墙站立,与围府的御林军面面相对,很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气势。
齐世杰挑着眉,淡淡地笑道:“若是王爷回来,知道王府还要靠御林军来保卫,只怕岳将军就得丢官去职、解甲归田。如今岳将军尽忠职守,别人想来也无话可说。”
岳坚脸色黑沉,没好气地说:“依我之见,就该派一支精锐,将王妃护送出去。娘娘安全地把世子生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不管在宫里作耗的是谁,总之我只忠于王爷,为王爷保护王妃和小王爷,把命豁出去也没什么。”
齐世杰轻叹一声:“没这么简单。王妃现在已经无法离开,若是老王妃不病倒,昨天一早就走,宫里尚未反应过来,自是可从容远遁。可现在消息已经传回京中,宫里盯得很紧,老王妃又病着,王妃既已知晓王爷生死未卜,怎么可能有心情再出去游山玩水?再说,王妃不是燕国人,乃是神鹰汗国公主,若是现在出城,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完全可以扣一个企图叛逃出境的罪名,再派大军来追,趁乱伤了王妃,那就亲者痛、仇者快了。”
“说得也是。”岳坚有些泄气,“如今咱们就只能这么龟缩着?”
“看一看情形再说吧。”齐世杰却似胸有成竹,“王妃应当写信传回去,将这里的局势告知大汗了。我断定,神鹰汗国必会出兵相助,届时,只怕朝中大臣都要掂量掂量,不敢对咱们王府轻举妄动了。”
岳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向北方阴云密布的天际,轻声说道:“希望王爷安然无恙,早日回归。”
他们在前面商议,一时也没有注意后院的动静。
王府被围的消息传得很快,不过是从前面传到后面,一番话却已走了样。据说是王爷在北边犯了事,御林军来围了府,只怕转眼便要杀头抄家了。顿时满府人心惶惶,婢仆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匆匆奔去找各自的主子拿主意,那些夫人、孺人都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地收拾一下,有的去了萱草堂,有的到了无双殿,都想问清来龙去脉,心里好有个数。
无双隐隐听到喧哗,不禁皱了皱眉:“外边什么事?谁在闹腾?”
赵妈妈匆匆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府外不是被御林军围了吗?各院主子听到消息,都有些慌了神,说是过来给王妃娘娘请安,想必是打算问问确切的情形吧。”
“哦,那让她们都进来吧。”无双起身,走向正殿。
这个时候,人心不能乱。
宋氏昨晚在无双这里一起用了晚膳,被王妃好一顿夸奖,直到今天还喜上眉梢。她穿着娇黄色的衣裙,头上是只有侧妃品级才有资格插戴的发簪,神色镇定,颇有气度。无双已经给她吃过定心丸,知道王爷跟随皇上深入山中狩猎,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而此时王妃身子越发笨重,可能需要她协助主持中馈。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她自觉责任重大,而且现在也正是表现的时候,于是在大殿里等候时便主动招呼陆续前来的夫人、孺人们,温言安慰,笑容可掬,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夫人蔡氏对宋氏是相当嫉妒的。她也不过刚满二十,只比宋氏大两岁,同样年轻貌美,窈窕多姿,只是家世及不上宋氏而已。
宋氏晋位侧妃,王爷只在她那里宿了一夜,之后便再无下文,虽也没去其他人院里,只是独宠身怀有孕的王妃,大家却都觉得心理上好受许多。如今见宋氏摆出一副凌驾于她们之上的主子模样,四个孺人只是心里略有不快,夫人姚氏一向笑脸迎人,看不出什么,另两位夫人杨氏和蔡氏却都不以为然,脸上便带了出来。
杨氏笑道:“怎么宋侧妃在无双殿也能做主了?”
蔡氏眉眼生春,声音娇柔婉转:“难道是想着要把这殿的名字改了?”
杨氏很惊讶:“可是,萱芸殿可没无双殿听起来气派。”
蔡氏拈着丝帕挡着唇,柳眉轻挑:“无双殿这三个字可是王爷亲自命名,亲笔书写,除了王爷之外,天底下还有谁敢妄自篡改?”
杨氏点头:“蔡夫人提醒得对,便是胆子再大,痴心妄想,却也不敢对王爷不敬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宋氏气得脸色都变了,却不敢直斥其非,怕王妃出来看见,有失风度。四个孺人和姚夫人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其他丫鬟婆子都垂头远远站着,生怕被风头扫着,平白成为出气筒。
无双走进大殿,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便微笑着问:“怎么了?大家在讲什么有趣的事吗?”
众人赶紧上前行礼。
无双坐到主位上,温和地说:“都坐吧。今儿天气倒好,你们是该出来走走,散散心。”
“多谢王妃关怀。”杨氏笑道,“前几日花匠送来了几盆新开的花,妾身在院子里便能玩赏,也就没出来多走动。今天听说外面有官兵围府,妾身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过来听王妃示下。”
“哦。”无双和蔼可亲地对她点了点头,“外面的御林军是皇后派来保护咱们王府的,岳将军也增派了咱们府里的亲军,加强守卫。这都是为咱们王府的安全着想,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不必惊慌,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
几个比较年轻的女子都松了口气,杨氏、姚氏和郭氏却没那么好哄骗。姚氏有些犹豫,满脸担忧地说:“妾身听到一些风声,好像是皇上和王爷都遇险了。”
“什么?”那些女子花容失色,蔡氏、吴氏和游氏沉不气,竟是站起身来,“你说清楚些,王爷怎么了?”
宋氏看了王妃一眼,见她眼中略有不悦之色,便主动站起来,义正词严地斥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忘了规矩了吗?”
三个年轻女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王妃请罪:“妾身担忧王爷安危,一时失态,请王妃责罚。”
无双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都起来吧,些许流言蜚语,不必放在心上。王爷好着呢,不过是一时兴起,跟皇上进了山,想猎些稀罕物罢了。想当年,我还没嫁给王爷的时候,跟着父汗和兄长进山打猎,兴头来了,常常两三个月都不回家,这不是什么大事。北边的皇家猎场与燕京相隔千里,那些所谓的消息传过来,早就变样了,说不定还有心怀叵测之人造谣惑众,你们要明辨是非,不要听风就是雨,自乱阵脚,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举止泰然,从容不迫,仿佛收到了什么确切消息,这让那些忐忑不安的女子都相信王爷无恙,顿时不再焦虑,恭恭敬敬地坐了回去。
一番恳谈,那些侧妃、夫人、孺人们似乎都放下心来,大家见无双态度和蔼,又尽情地奉承了一番即将出生的小王爷,这才尽欢而散。
如今的情况并没有与过去有什么不同,除了不能随意出府,不能到七星湖上泛舟,过去她们也很少出门或者去水上游玩,都是在府里后院活动,因此这些限制对她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将王爷的那些女人们都打发走,无双便出殿上轿,赶去萱草堂。
杨氏、郭氏、游氏等年近三十的女子进府较早,都是侍候王爷多年,先王妃去世后,她们几乎天天去萱草堂给老王妃请安,情分自不比后来进府的这些年轻女子。这次御林军突然过来围了王府,她们都是先去萱草堂打探消息,然后才来无双殿给王妃请安。
无双已知她们先前的行踪,怕她们危言耸听,让老王妃受到惊吓,所以定要亲自去看看,好好宽慰一番。
萱草堂里很清静,丫鬟婆子各司其职,行动间静无声息,偶有交谈也都压低了嗓门,里里外外鸦雀无声,就怕惊扰到正在养病的老王妃,万一再闹个突发心疾之类的危重病患,她们只怕都是死罪。
无双下了轿,慢慢走进去。她的腿脚已经有些浮肿,行走间有些不便。赵妈妈搀扶着她,乌兰、珠兰等大丫鬟护在她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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