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但《礼》曰: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血亲复仇,无人不认可,正可以用此借口,来让墨者知道沛邑之事他们最好不要管。”
他这个借口一说,在场诸人幡然醒悟,连声称赞,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办法。
此时市井游侠死士极多,有些人专门就靠替别人报仇为生计,年入百金。
社会的风气也是如此,法律不健全、氏族时代刚过去不久,血亲复仇、民间私斗这样的事,一般不管。
秋官中有一官,隶属司寇,名为朝士。
朝士的主要工作,就是登记私仇。
如果谁的父亲、兄弟被人杀人,那么就可以到朝士这里登记。只要登记在册,日后你雇人或是亲自动手把仇人杀了便不犯禁。
秋官掌刑、地官掌民。
地官中又有官名为“调人”,主要的职责就是调解民事争端,尤其是私仇、血亲仇之类的事,在城中是需要地官出面的。
要么将两人分开不准见面,要么就等到复仇完毕后再做登记:血亲复仇以一次为限,别人杀自己血亲,自己反过来可以报仇,但别人再杀回来就是犯禁。
这种风气一直持续到秦一统之后,甚至到汉代的时候依旧有强烈的风气,而且愈演愈烈。
苏不韦父亲被李暠所杀,李暠官至大司农,报仇不易。苏不韦怒挖一个月地道,挖错了屋只杀了李暠的妻妾和小儿子。仍不解气,去刨了李暠祖坟,把李暠父亲的头砍下来贴上字条,将李暠活活气死。然而此人最后大赦无罪,人们只是非议他挖坟的事,却对报仇的事大为赞赏。
冠军侯因为李敢殴打了自己舅舅,用箭将李敢射死,天下舆论也未哗然,认为理所当然。
阳球因为自己母亲受官员辱,带着十几人冲入官府杀官员全家一个不留,后被举孝廉、任尚书侍郎。
这种风气不是一夜间形成的,源于氏族时代的残余和战国时代全民皆兵的传统,于此时这种复仇思想更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秦国变法一个月,因为这种事被砍头的便有上百。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听起来极为简单的八个字,却足以安定一国,于此时却可望而不可及。
众人听那人说出这样的计谋,便知道这件事大可做的。
如今巫祝已失民心,民意滔滔,敛财事、药杀事、伪祀事,这些都不合大义民心。
但如果将失去的大义偷换为复仇,借这个理由与墨者发生冲突,不但可以搅乱舆论,更是可以借此警告墨者不要试图深入地插手沛邑的事。
以此算是未雨绸缪,以防某一天墨者真的行清田洫、查田亩的事。
众人讨论之后,立刻想出来各种细节。
“待那日乡民大聚时,可让巫祝与信徒、徒众、子嗣、以及请来的游侠、各家的死士身穿丧服。”
“抬棺而去,失声痛哭,先声夺人。届时跪地痛哭,万万不可提当日毒杀事,只说平日慈爱、亲情这些动人心事。”
“毕竟咱们只是敛财,药杀祭祀的女儿也不多。众人或会因墨者杀人血亲而心伤,甚至觉得墨者凶残。”
“届时,邑内隶属、大族均至,这些死士、勇士便请复仇事,当众登记于竹简上,由我等大族认可,也逼迫墨者接受。”
“借此杀几名墨者,墨者又不能复仇,也好让他们知道我等手段,不敢再做这样的事,也或许他们便会离开沛地。”
“若他们不接受,便当众鼓噪,只说为亲复仇、鬼神亦允。”
“民心易变最是无用!”
“他们可能之前会痛恨巫祝,但转过来又会同情这些做儿子、徒众的孝心。”
“氓众无知,难分对错,墨者欲要借氓众对付我们,我们却也可以借氓众对付他们。”
“这便是执干戚舞而惊有苗,亦能让人淡忘巫祝不义事,只让人盯着复仇事。”
“你我家中各养有死士,这墨者虽然多负剑,也有名声,但未必精于单人搏杀。只要杀其十余人,便可让墨者知难而返。”
将各种细节商量好,在场诸人均放声大笑,以为此谋大妙,不但可以扭转乾坤,更能搅浑沛邑之水,让民意再变。
反正死的不是自家女儿,又能有几人真正关心巫祝做的那些事呢?相反血亲复仇这样的事,反倒是激动人心,说起那些平日的慈爱亲情,以人性撼是非,最是容易。
这些人又不知墨者手段到底如何,墨者也很少在沛邑城内露面,于他们想来倒是可以用这样的办法吓走墨者。
听起来是完美的奇谋,也是可行的妙计。
于是送走了巫祝,暗中联络,各自准备。
自家养的死士、本地依附大族生存的游侠儿、精通剑术的族人、善于搏斗的甲士……
各式各样的人被集中起来,隐蔽着风声,准备着各色升数的麻布,只待着金乌栖之时,演一出血亲复仇的戏码,让人忘却巫祝敛财行恶的坏,只记得为亲报仇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