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城在为第一次庶民院人选讨论的时候,适也忙得厉害。
一方面要为沛县自治地位的事造势,另一方面也在引领舆论,准备达成一个相对平和的第一次询政院会议。
不能要的太多,以至于不可调和,从而断绝了民众学习成长的机会。
不能要的太少,以至于如今这么好的形式、民众们的武装组织还没解散的时候,都没争取到足够的利益让民众对此失望。
此外,还有号召民众准备木材,制作独轮墨车,以便于从沛县运来粮食,支撑商丘度过青黄不接的岁月。
这一切事情,他算是有经验的,也算是可以统筹计划的,墨子与墨家高层讨论后,也就理所当然地让适专门负责这几件事。
如今他的名声在商丘已经足够响亮,不再是那个小小的鞋匠之子,而是可以煽动号召足够民众的墨家部首。
他在忙碌的时候,墨家为了不让转移贵族和君主的注意力,拿出了当初调解纷争的第三条,也就是丧葬那些混乱中死去之士的承诺。
墨家是反对厚葬的,一直希望节葬,但这种节葬的要求只对墨家内部有效。
平民百姓不可能有厚葬的机会,也就无需要诉说太多,因为财产已经剥夺了他们厚葬的机会,就不需要墨家来“剥夺”他们厚葬的“权力”。
而贵族和士们的丧礼,他们不是墨者,又因为公孙泽死前的要求,这场规模盛大的丧礼也就势在必行了。
墨子所讲的楚王好细腰的故事,是为了让君王起一个带头作用,既然楚王好细腰而宫中多饿死、齐侯好紫衣而临淄多紫色,那么墨子看来若是君王好节葬那么下面也就会多节葬。
正所谓上行下效,墨子举了晋文公喜欢粗布衣服所以很多为臣子的也都穿粗布衣服的故事,这对于移风易俗还是有用的。
只是如今墨家已经逐渐有了政治目的,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学术团体,这一次的丧葬之礼,便有些别样的意味。
墨家众人明白,这是为了拖延时间,转移国君和贵族的注意力,让他们没有精力去面对城内的很多变故。
儒生可以主持丧礼,儒本来就是祭司。
墨家内虽然不少叛儒,也有不少专职的祭司,但因为节葬学说,不可能出面来主持。
墨子也清楚这件事的真正目的,可内心终究疑虑,问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在宣扬厚葬之风?”
也有弟子回道:“巨子,即便我们不去做,难道他们就不厚葬了吗?我们的规矩,终究还不是天下的规矩。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我们的规矩成为天下的规矩所做的准备,弟子以为并无不妥。”
墨子也清楚,却依旧叹息道:“适曾说,孝一事,在心不在行,论行庶民无孝子。这道理是对的,可如果天下厚葬之风兴起,天下人难道不会都追寻这种风气吗?”
“如今掌握了天志,看似民众的财富会越来越多,那么原本没有能力厚葬的,也会厚葬。原本有能力厚葬的,更是如此。”
“这些财富白白埋入地下,又有什么用呢?”
“若天下人都认为厚葬是对的,又怎么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墨家呢?这件事,对我们将来的利弊,还是需要考量的。”
见弟子们还要说话,墨子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终究这件事,我们不参与,君主和贵族也是要葬那些士人的,总归要收服众人之心,不能让人们不满。”
“如今政变失败,那些人的死便没有了意义:他们什么都没改变,死于非命。这种情况下,若是不丧葬,只怕士人们不满。”
长叹一声,说道:“天下人何时才能知道,白白将这些财富埋入地下是天帝所不喜的呢?也是对利天下不利的呢?”
长叹之余,想到自己年迈衰老,只是天下的规矩却只改变了一点,终究有些美中不足。
城内,在多方劝说之下,也算是为了表面上弥合众贵族与国君之间的矛盾,一场葬礼就这样繁琐而复杂地举行了下去。
每繁琐一分,都会为适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宣传一些东西。
公孙泽的尸体,被石灰包裹着,依旧微微发臭。
这个临死前渴盼着自己死去的君子,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一切,死在了战国乱世之前,于是死前还带着微笑。
在城内的一间大屋内,停放着许多在政变中死去的士,很多人都是当时响应了公孙泽的号召,自行来救援宋公的。
那些当时未死的人,暂时没有因为触犯了墨家守城的禁令而斩杀,却也有许多人自刎而死,做了一个信守承诺的士。
这些人是为宋公而死的,也让宋公明白自己能依靠的,还是周礼:因为他是宋公,所以这些人便义无反顾地死了,而不是因为他是子田。
商丘城还有多少能够殉礼的人?
子田并不知道,但却知道这些可以殉礼的人,是他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正如他的前辈逃亡出国的时候所发的那些感慨一样:在宫中为君的时候,甲士们皆夸赞君主勇、近臣们皆夸赞君主美,可真正陪他逃亡的却没有几个。
如今民众靠不住,贵族更不要提,子田知道自己必须做足姿态:去维护周礼,就是维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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