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都是儒墨相争的死穴和根源。
武力夺取政权,最终形成一种新的理所当然是一种办法。
而利用墨家世界观与主流世界观格格不入的情况,去验证墨家的世界观正确,从而达成“我说了一二三,一二都对了,那么三应该也是对的”的一种状态,也是一种办法。
可能我说了一二三,大地是圆的、万里之外尚有文化之国和天帝之下人人平等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如果反对墨家的人连世界是什么样的都理解错了,又凭什么能够说墨家的其余道理就是错的呢?
无法掌握“天”的解释权,就无法论证“平等”,因为墨家所推出的人人平等,是以“天之志”为基础的。连天都无法把握住解释权,又怎么能够让人信服平等、同义与兼爱呢?
而一个知晓“天之志”的学派,又怎么能够不知道脚下的大地是方的还是圆的?又怎么能够不知道万里之外是否还有国度?又怎么能不知道为什么有春夏秋冬四季轮转?
地尚不知,何敢谓知天?
这些东西,是作为巨子必须考虑的,也是作为墨家这个学派的高层所必须考虑的。
因此,这件事在之前的高层商讨中可谓是一致通过,包括所需的钱财货物人员等,各个部门的管辖者们全无二话,正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沛县行义执政,证明了墨家有执政的能力,墨家的乐土有在人间实现的可能。
潡水之战大胜,证明了墨家有和天下诸侯掰掰手腕的力量,虽然墨家内部根据适的分析得出越国已不是五十年前越国的地位,但天下主流想法尚且不知,凭借数年前三季伐齐之余威,越国在潡水之战前依旧是虎狼之国。
沛县行义,乃至滕国复国、泗水九国墨家代行其政,这一切,都是最大程度的借用了春秋的旧规矩残余。
潡水一战,直接邀三晋齐越会盟,那是最大限度的借用了战国时期拳头大就有发言权的新规矩。
而现在,墨家已经站稳了脚跟,是时候谋天下了,也是时候去验证墨家的天志了,更是时候想办法让墨家的道义传播下去引发天下轰动的时候了。
西行与北上,这两件事此时做起来,各国最多当成一个笑话,一个墨家依旧有其学术思想的“幼稚”。相对于各国贵族马上就要争相讨论的潡水之战,这是一件小事。
可一旦他们回来,真的验证了这一切,十余年之后,天下的思想必然大乱,乱到贵族们想要收拾都不可能的地步。
而这件事的促成,墨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已七十有余,一世都过着仿佛圣徒苦修一般的生活,无儿无女,心中只剩下利天下一个信念。
现如今墨家行义的“手段”,与他之前所想的不同,但行义的“结果”,却远胜于他之前那几十年的奔波。可墨家偏偏是功利的,是注重结果的,于是墨子相信将来天下终会大利。
所以他老了,他所想要的,也只是一个生前可以看到的希望。
天下定于一,同义、尚贤、平等、兼爱等等这些想要实现,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
但是,墨家所解释的“天志”,却是可以在他死前就能验证几条的。
墨子如今的“私心”,所为不过三件事。
西域万里之外,是否真的有许多文化昌盛与诸夏相近的国度?天下的概念非是这小小的九州?
脚下大地,是否真的如适所推论的那样是圆的,和围绕太阳旋转的轨迹有一定的倾角,所以导致了春夏秋冬,以及极北极南之地有昼夜数月的情况?
适当年说的璆琳可以做一物,仿佛能将数里之外的景象拉到眼前,那么是否可以在死前看到这种璆琳镜,能够看看那天上挂着的月亮到底是什么?
除了这三件事之外,墨子其实并无其余的担心。
他已经选定了最适合的接班人。
潡水一战之后,墨家内部的一些争论也会自然消解。
那些认为应该趁此时机解救越国之民的墨者,很快就会迎来泗水十五国那些令人头大的千头万绪之事,实践会让他们明白要建立一个新世界远非他们想的那样容易。
那些认为应该促使中原弭兵的一部分,半数是因为对于战胜越这个强国不自信,而另一部分也会因为潡水一战后的局势越发势微。
墨子选定的接班人,已经在原本最弱势的军事事务上建立了威信,罕有人能够撼动。而对天地世界的解释,那也本是他选定的接班人在墨家之前一直担任的职务。
到了墨子这个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年纪,所考虑的已经不是小小的泗上事,甚至于赵国事也只是淡淡一笑,岁月积累,无非二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他关心的、考虑的,已经不仅是原本的天下表象,而是天下的本源。
万域,与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