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下了马车,往回走,走到沈不覆马前。她站在马下仰头望着沈不覆,却一时没开口。她不知道说什么,又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出指责他的话。
沈不覆松开手里的马缰,他俯下身来,伸出双臂抱住肖折釉,说:“带着你的确不方便,尤其最近更是居无定所。”
他拍了拍肖折釉的后背,低声道:“才两年而已。”
肖折釉抬手抱住他的肩,没说话。
沈不覆再劝:“我等了你两辈子,你连两年都不愿意等我?”
肖折釉抱着他的手慢慢收紧。
沈不覆不想让陆钟瑾等太久,他松了手想要直起身子,肖折釉抱着他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沈不覆无声轻叹了一声,只好重新抱着她。
初夏的风还带着丝凉爽,两个人一人马上一人马下都没有说话。他们两个人之间向来寡言,很多事情不会明说,但凭心意与默契。
肖折釉的泪滴落在沈不覆的肩上。
沈不覆后知后觉听见怀里极浅极浅的啜涕声。沈不覆闭了下眼,将不舍的情绪压下去。他再睁开眼时,眼中重新恢复平日里的沉寂。他慢悠悠地说:“我又不是刚出征的愣小子,十五从军,转眼二十年。战场上只有我取别人性命,没有别人伤我半分的
道理。不过才两年,我答应你再相见的时候我一定好好的,绝对活着,也不会缺胳膊少腿。我答应你,即使相隔千万里,也让你知道我的消息。嗯,军中也没有女人,别担心我沾花惹草。”
向来寡言的沈不覆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肖折釉听到这里忽然破涕为笑:“谁说军中没有女人的?归弦和袁兰五难道不是?”
“哦……”沈不覆恍然,“我还真忘了她们俩是女人。”
肖折釉在他怀里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说:“怎么说她们都是姑娘家,你可不许当着她们的面儿这么说。”
“遵命。”
肖折釉下了好大决心,才慢慢松开沈不覆,她用哭红的眼睛望着沈不覆,低低地说:“我原是不知道会这么舍不得。两年不长吗?长的,见不到又要为你担惊受怕的每一日都会漫长难熬。”
沈不覆忽然笑起来,笑到露出外人不曾见过的虎牙。
“突然觉得就算死,也死而无憾了。”
肖折釉眼里瞬间涌出泪,她睁大眼睛瞪着沈不覆:“不许,不许这么说!”
“好。那些小喽罗不够我一手捏,本将军轻而易举就能解决了他们!”沈不覆的语气里带着股多年前便消失了的年少轻狂。
肖折釉垂了下眼,让盈满眼眶的泪落下来。她拉住沈不覆的衣襟,踮起脚来,吻在他嘴角。
一触即分。
肖折釉眼中虽然含着泪,却明媚笑起来,说:“去吧!去把那些小喽罗赶出咱们大盛!”
沈不覆握拳,敲了敲胸口。
“臣领旨,”稍顿,“我的公主……”
沈不覆调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马蹄声渐远。
肖折釉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钟瑾哥哥,我忽然明白了个道理!”一直望着肖折釉和沈不覆告别的小姑娘趴到陆钟瑾面前,“不管是乡野民妇还是公主、贵妇在战争面前都是一样的,所以战争是不好的!是不对……唔……”
陆钟瑾把一个香喷喷的兔包子塞进她嘴里。
听她母亲讲完道理,要听她皇帝舅舅讲道理,听完她皇帝舅舅讲完道理,她又开始叨叨叨……
神烦。
陆钟瑾的车队完全不像赶路的样子,一路都慢悠悠的。他自己一直窝在最前面的车厢里没出来,时常从车厢里飘出来笛声又或是琴声。如今这乱世,陆钟瑾的车队的确很显眼。他自己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后面又跟了四辆马车,着实很显眼。这一路的确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不少匪人想打主意,不过大多都被冷然的白衣护卫吓了回去。
就算是有不开眼的匪徒想劫财,也被护卫轻易解决掉,完全没有影响到车队的前行。肖折釉之前有跟沈不覆打听过这个陆公子的身份,在听沈不覆说陆钟瑾来自辽国时着实吓了一跳。不过沈不覆又跟她解释,陆钟瑾的国家虽也为辽国,却并非此时与盛国开战的辽国,而是跨越了大海,在
很遥远的海岸对面。肖折釉也怀疑过陆钟瑾是否有趁着盛国大乱想做些什么的打算,沈不覆却摇头笑道:“他家中好几个皇位等着继承,而他正是为了躲避继承皇位才劫了大长公主的女儿连夜跑出自己的国家,漂洋过海,来了
这边。”
那时候肖折釉还没有跟陆钟瑾有打过交道,对沈不覆的说话十分疑惑,不过后来她和陆钟瑾有了些接触,才深信这的确是个逍遥自在的……怪人。
不,应该说是一家子怪人。再后来的相处中,肖折釉慢慢听说陆钟瑾的事情。原来当初他的舅公是皇帝,可不知为什么他舅公把皇位给了他的祖母,而她的祖母做了几年皇帝平定战事后,潇洒退位,又将皇位给了他的父亲。然而他
的父亲也是个懒得当皇帝的性子,偏偏把皇位塞给了他。彼时陆钟瑾岁年尚幼,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把皇位给了他父亲的表弟,也就是当初第一任皇帝的儿子。
可没想到,陆钟瑾的父亲和他的舅公后来离开辽国四海游荡时,偏偏又分别在两个国家称了帝。
陆钟瑾的父亲只他一个儿子,这太子之位跑不掉。
陆钟瑾的舅公指责当年陆钟瑾的父亲把辽国的皇位扔给了他儿子,所以也想把自己的皇位扔给陆钟瑾。
据说,这两人为了陆钟瑾到哪里继承太子之位的事儿还打了一架。
当时陆钟瑾尚在辽国,辽国的皇帝笑着说:“当年朕这皇位便是你给的,这些年朕也当够了皇帝。要不然再还给你。”
于是,陆钟瑾连夜劫持了长公主的女儿逃出了皇城。
肖折釉听完这个故事后,拿着笔在纸上理了好久的关系表,才将这一家子的关系理清,最后只惊愕这一家子的人都是怪人。
“娘!救命!”不弃推开门,一股脑冲进来,直接躲在肖折釉的身后。
一年多了,肖折釉和沈不覆分别已有一年多。如今不弃已经快三岁了,能说能跑,更能闯祸。
肖折釉无奈地将他拎出来,抱到腿上,蹙眉问他:“又闯什么祸了?”
“也、也没什么!就是抓了只虫子放进陆叔叔的茶碗里……”
肖折釉顿觉头疼。
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因为吃狼奶长大的,性子野到搬不回来。肖折釉曾仔细想过,即使是沈不覆小时候都没他这么闹腾……
起码肖折釉记忆里七岁的沈不覆性子比不弃好多了。
“姐,你得给我做主!”漆漆气冲冲的跑进来。
她的脸上用墨汁画了两个圈圈。
漆漆一进来看见不弃在这里,眼睛立刻瞪起来。
她一手掐腰朝不弃冲过去:“臭小子,本姑奶奶睡个午觉,你居然敢在我脸上画画!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不弃死死抓着肖折釉的胳膊,大声喊:“娘亲救命!”
肖折釉偏过头,不想看他。不弃见求救自己娘亲没用,黑黑亮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立刻笑嘻嘻地抱着漆漆的胳膊,朗声说:“小姨!小姨!我听说如果在仙女的脸上画圈圈,仙女就会原形暴露,露出仙女的本身,身子会发光的!小
姨这么漂亮,一定是天上的仙女!所以我才试一试!”
漆漆抬高的手举了半天没法打下来。
不弃抱漆漆的胳膊更紧,更甜地说:“虽然小姨不是天上的仙女,可也是天下绝色!唔……碧玉羞花、沉鱼落雁!”
漆漆想要揍他的手放下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问:“你小子跟谁学的这些东西!”
“还能有谁。”肖折釉无奈地摇摇头,指着门外。
门外,陆钟瑾右手握着长笛,一边慢悠悠敲着左手掌心,一边往这边走。
不弃一下子挣脱开漆漆的手,快动极快地搬了个椅子到窗前的桌子旁,他踩着椅子爬上桌子,又从桌子爬上窗户,从窗户翻过去,窗外有一个小梯子,正是他前几天贪玩让纸片儿摆在那的。不弃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得不像个还不到三岁的孩子,看得漆漆目瞪口呆。她望着窗户的方向,问:“姐,姐夫什么时候来接你?他现在可又变成追随者无数的玄王了!可威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