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号院的邻居,和其他地方的邻居好像不是一个品种,喻兰川现在住的地方,连邻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心里忽然一动,这房子要是实在不能卖,搬过来住,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好歹能省房租,上班还不用开车,就怕老头那些狐朋狗友老来打扰……
“就是这,谢谢。”甘卿轻轻地拉了一下喻兰川手里拎的包,“不好意思,麻烦了。”
喻兰川回过神来,把行李还给她,抬头一看门牌——1003——老头住1004,隔壁。
他记得隔壁的邻居好像是……
还没等他回忆起来,1003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孟老板说他二姨姓张,甘卿赶紧站直了:“张奶……”
“奶奶”俩字噎在了她喉咙里。
只见这位传说中古稀之年的老太太,烫了一脑袋大/波浪卷,挑染了几根粉色,化了妆,又卷又翘的假睫毛尤其显眼,指甲上粘了一排能闪瞎狗眼的水钻,居家拖鞋上还打了粉色蝴蝶结。
老杨大爷在旁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对了,”喻兰川面无表情地想,“邻居家是个盘丝洞,住了个喜欢对小男孩动手动脚的老妖婆。”
张奶奶开门一见喻兰川,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睫毛扇子似的上下忽闪:“你就是我外甥找的房客?小帅哥有点眼熟哦,以前见过吗?”
“奶奶好,我爷爷让我给您送过炸藕盒。”喻兰川木着脸扶了一下眼镜,“我住隔壁,先走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一阵风似的从老妖婆面前刮走了。
张老太这才看清甘卿,沉默了一会,她气急败坏的拨通了孟老板的电话,怒吼:“谁让你给我找个女的!”
漏音的电话里传来孟老板更加气急败坏的回答:“行行好吧!我都一把年纪了,不想找个没我儿子大的小二姨夫!”
“……还是算了吧。”喻兰川想。
贵武林早该完犊子了。
别说刘仲齐,就连瘸腿二师兄和刀疤脸都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光头。
光头脸上泛起隔夜的油光,眼睛里血丝如蛛网,额头暴起青筋,像传说中不小心踩进恶鬼之境,被群魔附体的傀儡。
“五十万,”他低而含糊地说,“叫这小子家里拿五十万来。”
二师兄爆喝一声:“你掐死他了!”
光头咆哮起来:“不然我就掐死他!”
刘仲齐开始缺氧,双手徒劳地扒着光头的胳膊。
刚满十六岁的少年,骨架已经蹿起来了,其他的硬件似乎还没跟上,落在光头手里,像根软绵绵的面条。
刀疤脸脱口说:“可、可是你也不能在拿钱之前掐死他啊!”
二师兄:“闭嘴!添乱!滚蛋!”
但刀疤脸这句有点“就事论事”的话,光头反而听进去了,果然略微松了松手,一口急促的空气卷进了刘仲齐的肺,呛得他直想吐。
“老三……志勇,”瘸腿二师兄往前挪了一步,他嘴角两条法令纹垂下来,看起来又苍老、又疲惫,“别犯浑了,都什么时候了,算我求求你了,你让师兄省点心吧!”
光头的手在哆嗦,嘴唇在哆嗦,全身似乎都在哆嗦。
“快放开吧!”
“我不。师兄,你们都别管,今天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出事了,我自己去坐牢。”光头摇着头,忽然,他那又疯狂又冷静的话里带了哭腔,“反正师兄弟四个,我最没出息、我最讨人嫌,从小师娘就最不喜欢我,师父也嫌我脑子笨,我进去不亏!我给大师兄一命换一命!”
“你说得是人话吗!”瘸腿二师兄气得面红耳赤,“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刀疤脸意意思思地探出头:“就……就这事吧,你把那小孩掐死,他家也不见得给钱,给钱……那大师兄也不见得治得好……你说一命换一命,这、这买卖不一定成啊……”
瘸子一抬手推了他一个趔趄,刀疤脸缩脖端肩,不敢吱声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啊。”
在场三个绑匪与一只人质集体一震。
与此同时,丐帮发了密令,一张深深埋在城市地基里的大网被拽了出来,捕捉着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
杨大爷的水开了,他让喻兰川稍坐,伸出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慢吞吞地泡起了功夫茶,烫杯、干壶、倒茶,行云流水:“来。”
喻兰川心不在焉地接过杯子,刚要开口,老杨一抬手打断他:“别急,等。”
茶水蒸腾起来,老杨就在水雾里轻轻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喝酒不喝茶,还看不起喝茶的,老来,被儿孙逼着戒了酒,慢慢地才知道我错了,喝酒是修行,喝茶也是修行,行走坐卧是修行,喜怒哀乐也是修行。你得把心沉下去,杨爷爷今天帮你,明天指不定就蹬腿西去了,武林大事小情,就得交到你们年轻人手里了,小川啊,你们得学会修自己的心。”
喻兰川就着茶品了一下,并没有接受这番仙气飘渺的长者之言:“杨爷爷,我认为您归因不准确,所以您的建议不具备可行性。”
老杨一下从寒山古刹,被他拉到了写字楼会议室,一时有些找不着北。
喻兰川:“我弟弟失踪,大概率被人绑架、大概率会受到人身伤害,由此可能产生的伤、残或者死,任何一个恶劣结果我都不能接受,也没法跟我爸妈交代,所以我现在非常、非常焦虑。您之所以遇事淡定,是因为您在贵帮里有权力感和控制力,而控制力往往是对抗焦虑的有效武器。所以当您回首往事,发现自己变得风轻云淡,其实很可能不是因为您修了所谓的‘心’,而是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能力的提升,获得了更多的控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