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终于老实了,学校一开学,他就被拴住了,每天喻兰川加完班,他还没写完作业,总算是没时间出去惹是生非了。工作上,之前悬而未决的几个事都有了眉目,压力源短暂地减少了一些,让他松了口气,周五下班之前,他跟自己部门的人宣布“周末没事不用来公司”的时候,办公室喜庆得跟过年一样。
而钱老太的筹款项目,也意料之中的,没什么人关注。
大款孙女就知道“买包买表”,一毛不拔,老杨大爷只好找了他的几个老伙伴,大家数着退休金,凑了十几万。让人比较意外的是,刘仲齐居然从他的零用钱、以及红包机哥哥的日常打赏里攒了两千多块,想要捐给钱老太。喻兰川的季度奖刚下来,有钱买眼镜了,于是给他弟添了点钱,凑了个一万的整数送过去,算是那么个意思。
除此以外,甘卿给了一沓毛票,还有喻兰川部门的几个下属,看见他朋友圈里转发的链接,点进去一人捐了三五百,用的是拍马屁专项用款。
然后再无人问津了。
这点钱听着不少,然而都是杯水车薪,不要说治疗费和手术费,都赶不上ICU烧的住院费。
可是大家真的都已经仁至义尽了。
周末,喻兰川约了个钟点工,去大爷爷家打扫卫生,钟点工干着活,他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吹过堂风,浏览一堆投资项目的资料,效率不高,目光总是往隔壁飘。隔壁的门一响,喻兰川就下意识地坐直了,板起高贵冷艳的脸,头也不抬地盯住自己的电脑屏幕。
隔壁说:“哟,稀客,小川来了啊?”
喻兰川:“……张奶奶早。”
浪费感情。
就在他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时,电梯间“叮”一声轻响,有人上来了。
来人是个壮年汉子,一身风尘仆仆,背着个巨大的蛇皮袋子,茫然地打量了一下狭长的楼道,看见喻兰川,就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问:“我打听一下,喻盟主是住这一层吗?”
喻兰川站起来:“我祖父已经去世了。”
“哎,我知道,我在老家还给老盟主上了香呢,那你就是小喻爷吧?我就找你!”大汉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把大蛇皮袋从肩上抡下来,往喻兰川手里一怼,那玩意足有好几百斤,喻兰川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手腕猛地一沉,连忙提了口气才拎住,差点砸了脚。
大汉一抹汗:“我坐了两天的火车,唉,跑一趟真远!”
喻兰川这才反应过来,1004是个“办事处”:“哦,您请进来坐……”
“不坐不坐,”大汉一摆手,“我还得坐下午的车回去,一天就这一趟火车。小喻爷,燕宁我人生地不熟,你是老盟主的后人,东西交给你了,我放心!”
喻兰川:“什……”
大汉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往后退了半步,“噗通”一声跪了,冲他磕了俩头,砸得地板“咣咣”作响。
喻兰川:“……”
干什么!我要报警了!
大汉说:“三十多年前,我妈怀着我,坐火车回娘家,路上反酸想吐,开了窗户,碰上了扒窗的,从外面伸手,一把抓起她的行李要跑。我妈年轻气盛,又仗着自己会点把式,不愿意舍财,动手跟他们抢,逼着扒窗的贼动了凶器,要不是钱大爷他们正好埋伏在那,世上就没我妈,也没有我了!这些年我们都不知道钱大爷已经没了,钱老夫人过成这样,我们对不起恩人,没脸见她,磕俩头,劳驾小喻爷带到。”
喻兰川服了:“不是,我怎么带?等等,别跑!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大汉不答话,一跃而起,冲他一抱拳,然后跟被大狼狗追似的,撒丫子从楼梯跑了。
结实的蛇皮袋也不堪重负,“嘶拉”一下裂了个口,东西掉了一地。
里面有干货山珍、土特产、被褥、手工点心,还有满地滚的二十多个大苹果和一缸自制泡菜!
喻兰川:“……”
而在这一堆匪夷所思的鸡零狗碎下,是几摞摆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用小纸条捆着,纸条上写着:“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近四十年,当年无意插的秧,竟然有了果。
老杨大爷打量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浸淫武艺一辈子的老人,人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应该怎么动、怎么发力,他都烂熟。别看他一双眼让花镜放大得像外星人,目光却仿佛含着紫电青霜,扫过来的时候,让人隐隐发疼。
甘卿假装没注意,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想尽量放松自己,谁知就在这时,右手偏偏掉了链子,她那两根微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这一点细微的动静立刻落在了老杨眼里,老杨和颜悦色地问:“姑娘,手怎么了?”
甘卿抿嘴笑了笑,把行李换了下手,含糊地说:“东西有点沉。”
“帮人家一把。”老杨嘱咐了喻兰川一句,又说,“你这手是受过伤吧?”
喻兰川应声一弯腰,接过她的大包,同时注意到了她的手,手心有茧,即使是夏天,皮肤依然很干燥,疏于保养的指尖稀稀拉拉地长了几根倒刺,有被生活摧残过的痕迹。她扣住自己的右手腕,似乎努力想让僵硬的右手冷静下来,却反而因为紧绷而抖得更厉害,簌簌地震起了连衣裙的长袖。
看起来有点可怜。
“小时候在路边摔了一跤,手腕被三轮车碾过,”甘卿说,“我们老家那边医院不行,一直没太治好。”
“唉,这不就耽误了吗,”老杨慢吞吞地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筋骨倒是小事,伤了经脉可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