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美人,压在窗上轻薄!
暗卫跟进来,看到眼前情景,两腿直哆嗦,苦笑着拉走李昌,关上院门。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霍明锦还是注意到两个飞快闪过的人影。
他粗喘着放开傅云英,努力克制欲、念,轻抚她的发鬓,“我去解决。”
转身就要走。
傅云英一笑,拉住他的手,摇摇头。
“无事。”
她垫着脚,轻轻咬一下他的下巴。
霍明锦被她勾得浑身燥热,这会儿情、欲烧得正旺,根本没法分神去想其他的事,怕她生气,才会说要去解决李昌这个麻烦,听她说无事,自然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再度俯身。
……
一直到天黑,李昌都没见到霍明锦。
他只得打道回府,第二天又上门,看到霍明锦从屋里走出来,忙迎上去,痛心疾首,“二爷,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霍明锦淡淡扫他一眼。
李昌跺跺脚,压低声音说:“二爷,傅大人对您情深义重,为了您,到如今都没娶亲!他一个大男人,没名没分跟了您,您怎么能养外室呢?还堂而皇之把那个美人养在家里!傅大人那样的人品,京师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他都推拒了。二爷,您不能对不起傅大人啊!”
说着话,左看看右看看,“昨天那个美人呢?二爷,趁着傅大人没发现,赶紧把人送走!”
霍明锦昨晚抱着傅云英侍弄,心情很好,轻轻踹他一脚。
“滚。”
李昌眼圈微红,看来二爷真的被那个美人给迷住了,一句劝告都听不进去,傅云真是太可怜了……
他揪住站在一旁的乔嘉,“你怎么不劝劝二爷!你就看着二爷养外室吗?!”
乔嘉扯开他的手,后退两步。
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李昌这么蠢。
这时,屋里传出一声轻笑。
“李大人,多谢了。”
门被从里面拉开,李昌回头,睁大眼睛,看着头戴纱帽、身穿官袍的傅云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目瞪口呆。
傅云英朝他笑了笑,走到霍明锦面前,示意他低头。
霍明锦望着她,顺从地弯下腰。
她靠过去,当着李昌和乔嘉的面,亲一下他的唇。
李昌嘴巴张大,两颗黑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
……
李昌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晕头转向。
乔嘉送他出去,回到内院,问霍明锦,“二爷,要不要提醒李昌,免得他泄露大人的身份。”
霍明锦手里拿了朵浅碧色绢花把玩,这是昨晚作弄她的时候从她头上摘下来的,还有她身上的香气。
“不必了。”
他微笑,低头轻嗅绢花,指尖仍然残留着昨夜柔滑的触感。
……
朱和昶召见内阁大臣。
王阁老、姚文达、范维屏、汪玫、崔南轩悉数赶到。
召见的地方却不在乾清宫,而是在西苑。
因年老而上疏辞官的前任兵部尚书周国公也来了,京城被围时,周国公虽然致仕了,还是毅然披上甲衣,率领几千人马勤王,和徐鼎等人死守城门,浴血奋战,差点死在卫奴刀下,亏得甲胄厚重,险险捡回一条命。之后论功行赏,获封国公。
不多时,几个佛朗机人——白长乐等人也来了,他们这一次也立下大功,如今挂职工部,一边为朝廷效力,一边四处宣扬他们的宗教,很快就因为风趣幽默和见识广博迎得京师达官贵人的喜爱,朱和昶时常召他们问询海外的事情。
内官们请众位大人入座,临水而建的暖阁里摆了丰盛的宴席,积雪融化,春草还未冒头,满园梅花盛开,花香清芬。
几位阁老对望了一眼,不露声色。
皇上没来,他们自然不敢坐下,站在长廊里等。
不一会儿,水面传来哈哈笑声,几艘画舫飘然而至,朱和昶身着宝蓝色盘领窄袖常服,在内官们的簇拥中下船登上水榭。
众人忙拱手。
朱和昶摆摆手,请所有人入座。
暖阁很宽敞,众人推辞一番,归座。
今天的宴席是为了庆祝辽东大捷,众人免不了先奉承朱和昶,歌功颂德,极尽阿谀。
朱和昶含笑听着。
白长乐凑趣,说外面梅花开得好,意头也好,建议朱和昶折梅赏赐功臣。
朱和昶大笑,道:“善!”
让人将各路勤王总兵的名单拿来,要给予封赏。
内官很快把名单送过来,他接过翻看,忽然发现名单里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扭头问王阁老,“这个叫杨玉娘的,是哪里人?”
王阁老放下筷子,答:“皇上,杨玉娘乃上任总兵杨泰长女,虽是女子之身,却肖其父,懂武艺,熟兵法,能领兵出征。杨泰患病,无力征战,本该由其子继任总兵之位,但其子羸弱,而杨玉娘行军治兵,号令严明,此次她代领其父的职位,领兵勤王,亲手斩杀卫奴兵数十人,胆魄过人。”
朱和昶抚掌而笑,“巾帼不让须眉!”
看向崔南轩,“崔阁老昔年曾高中探花,文采斐然,可否为杨总兵赋诗一首?”
内官忙捧着纸笔走到崔南轩案前。
崔南轩思索片刻,提笔一挥而就。
他写一句,旁边的范维屏就念一句: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最后一句念完,席上众人齐声叫好。
紧接着,王阁老、姚文达、汪玫、范维屏也各自作诗称赞杨玉娘。
连白长乐也作了一首,他对儒学研究透彻,诗也写得像模像样。
朱和昶看过众人的诗,愈加开怀,朗声道:“一个乃治世能臣,一个是勇毅良将,一文一武,均不输于须眉,此乃社稷之福啊!”
众人笑着应和。
唯有崔南轩皱了皱眉。
一文一武,这“武”,自然就是杨玉娘了。
那”文“,指的是谁?
很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今天皇上设宴请他们,果然有目的!
见众人沉默,朱和昶并不着急,拍拍手,命教坊司排演歌舞。
歌舞助兴,众人暂且不动声色,一边吃酒,一边偷偷观察朱和昶的表情。
年轻的帝王擎着酒杯,笑看歌舞,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的。
皇上看着温和,实则心里有成算,大臣们已经很难从他的表情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
歌舞后,排演百戏杂耍。
百戏中有一种民间小调,是从南方传过来的,专门讲一些民间流传的传奇故事。
崔南轩忽然变色,袖子拂过案桌,打翻桌上的酒杯。
范维屏很少看到他失态,扭头看他一眼,笑着问:“崔大人醉了?”
崔南轩嘴角紧抿,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民间小调是湖广那边的风格,他们唱的故事他听到开头就能猜出曲目,他们唱的是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
杨玉娘,花木兰,一文一武……
崔南轩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平时的冷静淡漠此刻荡然无存,抬起头,双眼赤红,眼光四下里逡巡。
她一定在这儿!
……
席上众位大臣身居高位,都是聪明人。
他们也慢慢反应过来。
王阁老突然想起来,皇上早就知道杨玉娘是谁!
杨玉娘的父亲患病,她代领父亲职位的时候,杨总兵的部下不肯听命于一个女子,双方起了冲突,闹到朝廷。那时傅云建议考校杨玉娘的兵法和武艺,如果她能胜出,不妨破例一次,结果杨玉娘果然胜出,一众老兵心服口服,此后杨玉娘才能接管军队。
皇上既然知道杨玉娘,为什么刚才故意装作不知道,要问他?
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出那一句“一文一武”吧?
朝中还有一位杨玉娘,这个人是谁?
他们可从没听说哪个地方官是女子担任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用眼神询问对方。
所有人都轻轻摇头,他们真的猜不出那个人是谁。
众人心里浮想联翩,一时之间,脑子里起码闪过七八十个名字,都是偏远地区的地方官。
台下,开始唱花木兰归家的一场戏。
众人心痒难耐,恨不能跳起来问皇上那个文臣到底是谁,却得按捺住好奇,老老实实坐着听戏。
好不容易等花木兰唱完,鼓声想起,那些民间艺人又接着唱杨家将。
铿锵激昂的曲目一折折唱下去,大臣们也越来越心焦。
直到下午,日头转到西边,这戏才唱完。
酒菜早就冷了。
当然,席上众人根本没心思品尝席间的菜肴。
看时机差不多了,朱和昶环视一圈。
大臣们都抬头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带她们进来。”
吉祥应喏,走出暖阁,高声传唱。
……
暖阁外。
傅云英负手站在长廊的透花窗前,长身玉立,透过雕花,凝望院子里的几株老梅树。
旁边走过来一个穿甲胄、扎红巾的女子。
女子好奇地打量她几眼,“你就是荆襄巡抚傅云?”
傅云英转身,和杨玉娘见礼。
朱和昶刚登基不久的时候,杨玉娘父亲患病,她自幼习武,愿为父接管父亲治下的杨家军,却遭到反对。后来事情闹到京师,傅云英听说杨玉娘文武双全,建议为她破格一次。杨玉娘也很争气,在比武中胜过其他人,成功夺得代领总兵之位。
杨玉娘抱拳回礼,笑着道:“我父亲患病,不能上战场,我代领父亲职位,朝中大臣都坚决反对,当时你力排众议,为我说话,我还没有谢过大人。”
傅云英一笑,“杨总兵才智过人,才能让部下心悦诚服。”
杨玉娘本来就因为上次的事对她心存好感,又见她态度温和,不像其他文官那样看到自己是个女人就频频侧目,更是喜欢,笑着道:“此次我进京勤王,皇上下诏封赏,不负大人栽培。”
两人正说笑,内官走过来催促二人进去。
杨玉娘整整衣襟。
傅云英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一闭眼睛,旋即睁开,目光平静而坚毅,一步一步踏进暖阁中。
两人并肩走进内殿。
……
门口响起脚步声。
殿中所有人立刻扭头,无数道目光汇集到进来的那两个人身上。
暖阁里安静下来。
乐声停下来了,说笑声停下来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空气凝结,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压抑的沉寂中,傅云英和杨玉娘并肩跨进门槛。
惊呼声四起。
众人瞠目结舌,瞪大眼睛。
满脸雷劈了一样的表情。
杯盘碗碟落地声次第响起。
姚文达甚至激动得站了起来,手指傅云英,脸上皱纹挤成一团,眼里能喷出火来!
内官忙上前,将怒发冲冠的姚文达按回坐席前。
所有人都明白了。
一文一武。
武是杨玉娘。
文,竟然是傅云!
断案分明的大理寺官员,招抚流民、平息民乱,获万民推崇敬爱的荆襄巡抚,扶持皇上即位、力推解除海禁、在卫奴兵攻城时随皇上登上城头观战,被百官称为治世能臣的傅云,竟然是个女子!
这不可能!
看到傅云走进来的时候,这个念头同时闪过所有人的心头。
可皇上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傅云就是女子!
内阁大臣汪玫双眼微眯。
皇上刚才要赏赐勤王功臣,命他们所有人为杨玉娘写诗,他们自然不会拒绝,想方设法夸杨玉娘英武过人,比如崔南轩那一句“何必将军是丈夫”。
这些夸杨玉娘的诗句是他们亲笔写的,代表他们认可杨玉娘以女子之身领兵打仗。
他们没法抵赖,文人看重名声,何况他们还是位高权重的大臣。
既然他们认可杨玉娘,不就说明他们也认可傅云以女子之身为官吗?
皇上让他们写诗,目的在这儿!
汪玫和王阁老交换了一个眼色。
皇上这是明摆着要保傅云。
他们不同意。
女子就应该本本分分,老实待在内宅中相夫教子,怎么能入朝为官呢?
可皇上的态度摆在这儿,他们如果头一个反对,肯定会触怒皇上,官位不保。
没人出声。
有的是太过震惊了还没反应过来,有的是心思太多,不想贸然开口。
在众人无声的注目中,傅云英和杨玉娘走到御桌前,行礼。
朱和昶举起酒杯,笑着道:“杨总兵和傅巡抚虽是女子,也能领兵退敌、经略一方,足愧须眉!朕敬你们一杯!”
席上众人咬牙切齿,双唇发抖——皇上亲口说出来了!
内官拿了两只酒杯送到傅云英和杨玉娘手上。
杨玉娘神情呆滞,看一眼身旁的傅云英,“你也是女的?”
傅云英回以一笑。
“荒唐!荒唐!”
静默中,姚文达终于挣开几名内官,跳出席位,跪倒在朱和昶面前。
“荒唐啊!”
朱和昶脸色微沉。
其他几位大臣都松了口气,还好姚老不怕死,跳出来坚决反对。
“女子岂能为官?!”
姚文达一句一句喃喃道。
朱和昶不语。
傅云英也没说话,站在阶前,垂眸静立。
台下的大臣都不敢看她,跟着姚文达一起跪下。
这其中,唯有崔南轩始终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目光说不上是阴狠还是其他,双手仍然微微发颤。
大臣们都跪下死谏,席间侍立的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
暖阁外,梅花怒放,却无人欣赏。
朱和昶站了起来,手中酒杯往地上重重地一摔。
大臣们面不改色,跪着不动。
“好!你们很好。”
朱和昶沉着脸冷笑。
大臣们眼中流下泪来,沉默着表示自己的反对。
僵持了许久后,朱和昶叹口气。
他看着傅云英,一字字道:“来人,将傅云英打入死牢!”
内官们呆住了。
大臣们也呆住了。
寂静中,一声清脆的酒杯落地声。
崔南轩瞳孔急剧张开,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看向傅云英。
她果然是她!
金吾卫应声走进来,带走傅云英。
她没有挣扎,朝众人微微一笑,拱手揖礼,跟随金吾卫离开。
大臣们眼中俱是惊愕,望着她从容离去的背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