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竹子被小心分成两截,米饭已经完全熟了,一筒米饭上面放着几片腊肉。腊肉是五花肉,蒸得油都渗进了饭里。
“我让金哥拿鱼去跟人换了半条腊肉,两条大鱼换半根腊肉,刚才还觉得不值,现在觉得值了。”唐三胖早就想换口味了,鱼的做法千千万,但顿顿吃鱼,他怕他们要吃吐。
“香。”宋金每日最期盼的除了何大进赚钱回来,就是三胖做的三餐。他拿起一根竹筒,用竹勺子舀里头的饭吃。他先尝了一口米饭,米被塞进竹筒前,用盐水浸泡过,这会微微烧焦的饭里带着腊肉的油香,因为有点盐,又有竹子的清香,吃起来完全不腻。
唐三胖从一堆竹筒里找了找,找到一根稍微大些的,递给何大进,说:“中午炒了金蝉,还剩点,我放里头了,趁热吃。”
何大进狐疑问:“这东西能吃吗?我进城后刚下货,就有人问我蝉怎么卖,比桃子卖得还好。”
“养生产品,比一般的水果好卖太正常了。”唐三胖说,“下午我把早上摘的桃胶筛了一遍,团团金黄剔透,明天起来肯定比蝉还好卖。剩下的一些我泡起来了,等会煮了做宵夜。”
何大进瞧了一眼他旁边破桶里泡的那堆有点黑的东西,说:“能吃吗?看起来不干净啊。”
“这得挑,跟燕窝似的吃之前那样挑挑。市场上卖的桃胶都是经过处理的,泡发后碎屑少,这些都是我挑剩下的,品相当然比不上市场货,但胜在天然。泡多几次洗多几次就好了。”唐三胖说着,忽然想起来了,说,“我们没有买糖吧?”
“没有。”
“那桃胶怎么吃,这东西可是没什么味道的。”唐三胖略有些发愁,想了想才说,“我去问问村里人吧……不,问问周兰,她肯定有糖,毕竟是个小姑娘。”
宋金一听,说:“等煮好了再去,上回她帮我们杀鱼还欠着人情呢。你去的时候给她捎碗桃胶,当还人情。”
何大进说:“哟,宋大老爷也是个讲良心的人啊。”
宋金哼笑一声,说:“你不懂,直接去借糖的成功率或许只有50%,但如果带着糖水去,成功率至少有80%,小姑娘,抹不开面子,带上礼物,就不同了。”
唐三胖听得直摇头,何大进也说:“商人啊。”
“商人怎么了,没有我,你们保不准要饿死。”
“哇,金哥你说话也太不要脸了。”
“他哪有脸。”
“你们两个揶揄我干嘛?”
三人吵吵闹闹着吃晚饭,吃得嘴巴都被烧焦的竹筒染黑了,又一起去井边洗脸。
到了八点,唐三胖就去洗桃胶,洗了足足五次,才把桃胶沾着的黑色碎屑给洗干净。
宋金过来瞧了瞧,发现原本又干又硬还小如指甲的桃胶泡发后,变得又软又有弹性,而且体积膨胀了足足有三四倍。
“洗得真干净,跟我吃的差不多了,不过我没见过泡发前的桃胶,原来是这个模样的。”宋金伸手戳了戳,弹性十足。
“很Q吧。”唐三胖说,“要是跟莲子花生百合银耳红枣一起熬,冰镇后加糖,是夏日解暑利器啊。”
“你一个老人家喝那么多冷饮干什么,腰不疼啊?”宋金想了想又说,“现在不是老人家了,可是没冰箱,也没莲子花生百合。”
唐三胖把桃胶放进锅里,加了井水慢炖。炖了半个小时才将柴火抽掉,等烟彻底灭了,才揭盖。
宋金中途想瞧瞧,被唐三胖拦住了,说:“煮着清淡的东西中途揭盖,柴火味会飘进里头的。”
“哦——”宋金说,“还有这讲究,难怪这两天我喝水会有股柴火味,我没等火灭就揭盖了。”
炖煮过的桃胶泡发得更大了,开锅就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何大进尝了一口,没有糖的汁水很淡,他又舀了一团桃胶吃,这一吃倒觉得新奇,说:“像我孙子给我吃的果冻。”
“嘿嘿。”唐三胖憨厚地笑道,“就是像果冻,我去跟周兰讨点糖,你们打桶水,把锅放里头,凉得快。”
唐三胖用何大进从屋里翻出的无比老式的大公鸡碗盛了一碗桃胶,给周兰送去。
周兰跟别的道友不同,她住在村落腹地,一天里有时候外头会闹腾,但她喜欢那种偶尔的热闹,所以选在了村子中央。
而且她也不是纯粹来“修仙”的,一日三餐都会变着法子做吃的,偶尔还会吃宵夜。唐三胖敲门的时候,她正在蒸大米糕。开门一瞧是唐三胖,不由笑笑:“胖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唐三胖说:“我们熬了桃胶糖水,来给你送一碗。”
周兰不客气地接过,说:“正好,我蒸了大米糕,蒸多了些,给你们拿点。”
“别。”唐三胖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是我们忘记买糖了,想跟你借点。”
周兰扑哧一笑:“所以这碗桃胶是来换糖的?”
唐三胖更不好意思了,说:“是啊。”
“你等会,我去给你拿糖,但别说借。”周兰捧着一大碗桃胶水进去,不一会就拿了半罐糖和一袋米糕出来递给他,说,“给你。”
唐三胖晚饭没吃饱,接过米糕就闻到它的米香味了,他说:“你蒸米糕时加的是泡打粉不是酵母吧。”
周兰顿时意外,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加的是酵母,会带点微酸,加泡打粉就不会。你这袋米糕明显没有酸味。”
周兰笑笑:“胖哥真会吃。”
唐三胖坦然地一捏自己的肚子,说:“当然,要不这一身肥肉哪里来的。”他提了提袋子,说,“谢了。”
“胖哥客气了。”周兰又说,“我听道长说了你们跟阿久的事,其实我也骂过阿久,但没骂醒,还是你们厉害。”
“是金哥的功劳,金哥是个厉害人。”
他对宋金好一顿夸,周兰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唐三胖提着糖和米糕凯旋,进了家门就拿了块米糕叼着,然后给桃胶加糖。等糖加完米糕也吞进了肚子,他又拿了一块吃,一手把糖给搅拌融化。
等这块米糕吃完,糖也融化了。舀了一碗开吃,简直是无缝衔接。
单纯桃胶熬的糖水也就只是一份带着普通清香味的糖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何大进喜欢吃,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孙子给自己吃的桃子味的果冻。
说起孙子,这两天他早出晚归,都没看见他了,怪想的。
“三胖,把桃子加在桃胶里熬怎么样?”
何大进刚问完,唐三胖就直点头:“可以啊可以啊,挑些熟透的桃子切成丁,跟桃胶一起熬,想想应该能增加香甜味。”
因为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宋金喝了一碗,何大进也只是喝了一碗,唐三胖见他们不吃了,把剩下的全都喝完,又把米糕全吃完,不然明早就真的要发酸了,天太热,没冰箱这些东西也没办法过夜。
所以他只能勉强吃掉。
吃饱喝足的唐三胖想洗澡睡觉,等看见宋金提起桶,才想起今晚要去捕蝉。他倒没想着辛苦捉蝉是为了赚钱,但明天可以拿来做菜,继续开荤,又从床上下来,准备跟他一块去。
去跟自己的大儿媳分了钱回来的何大进刚回来就见宋金要出门,顿了顿说:“宋金。”
“什么?”
“你教我认字呗。”
宋金一听,立即转身,说:“行啊,求之不得。”
完全不知道他乐意教自己认字是想在日后骂人更舒坦的何大进疑惑了会,但没有细问,他说:“但我先说好了,我没上过一天学,没认过一个字,干了一辈子农活,学认字估计会……会挺笨,你可不许骂人,我知道你骂人厉害。”
宋金笑吟吟说:“我不骂你不骂你,保证不骂。”
何大进瞧着他两眼弯弯的模样,简直充满了阴谋。他说:“那成,明天开始你教我认字。”
“行。”宋金爽快答应,脑子里暗藏的一堆骂人的古话已经按捺不住了。
羊入虎口啊何大进,看老子以后怎么骂死你!
天不亮何大进三人就起床了,今天有一批李子也熟透了,得赶早,才能在太阳出来前摘好桃子和李子。
到了差不多七点,三人才摘完。依旧是何大进进城卖,今天要卖的有桃子、李子、蝉和桃胶,鱼是没地方放了,太阳出来一晒也容易死,三人就没给鱼腾地方,改天再卖。
昨天摘的桃胶晒了一天,成色金黄,可以拿去卖了。
唐三胖把桃胶的价格跟何大进交代清楚,就和宋金回去补觉。
睡到九点,唐三胖饿醒了,见宋金还没醒,就自己跑去湖里那捞鱼。
这次的收获颇丰,除了四条鱼还有六只淡水虾。淡水虾最大也不过小手指大,也就是吃两口的事,但是起码算是改善口味了。
他把鱼和虾放好,就往回走。从山脚下回来时,目光投向远处,将村子的风光尽收眼底。
之前他太饿,都没有仔细看这村子,现在才好好看看。
村子并不太大,房屋基本聚在一起,周围都是农田。他看见了几个池塘,再往远一点看,还有一条河,那河很长,但不大,从他这个位置往那看,河都变成了一条小溪流。
他想了想,忽然想到或许可以找到新的菜。
想到吃的,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他跑回家里,宋金正蹲在井边刷牙。
“金哥金哥,你早餐想吃鱼吗?”
“不想!”
“中午呢?”
“不想!”
唐三胖两眼一弯,说:“那我们去摸田螺吧。”
“田螺?”宋金略一想,问,“是不是跟海螺的味道差不多?”
唐三胖说:“海螺是大海的味道,田螺是河流的味道。”
宋金想了想河流的味道,嗯?有味道吗?他问:“那是什么味道?”
唐三胖说:“没处理好带点泥腥味,处理好了就没了。”
只要不是鱼,宋金就没有意见,赶紧刷干净牙,说:“走,去摸田螺。”他见他提着的桶有动静,探头一瞧,有四条鱼,看得他头皮发麻,“这鱼怎么办?”
唐三胖说:“简单啊,腌着。等会抓了田螺,也能一块吃。”
宋金不解,鱼和田螺还能一块做菜?不过他对唐三胖有信心,也不问这么多。
唐三胖几乎没有怎么去想菜肴,说:“你杀鱼,我去拿盐和找个罐子,腌三条吧,留一条养着。”
已然成为杀鱼高手的宋金没有拒绝,接过桶就去找他的刀。
刮鳞开肚,拔腮去内脏,用水一冲,就干净了。
唐三胖从屋里找了个瓦罐,用盐把鱼全都抹遍,又加了一把碎辣椒。他本来想放个柠檬,但没有。左右看看,看见几个早上摘错了的脆生李子,咬了一口,差点没把他的牙给酸掉。他将李子拍碎,和鱼一起放进瓦罐里,用泥封好罐口,就抱进屋里的阴凉处放着了。
等忙完腌鱼的事,两人提着桶去河里摸田螺。想到可以换新菜色,没有吃早饭的两个人都不觉得饿了。
河在村子外面,宽有四五米,深不过半臂,是一条非常清浅的河流。
宋金拎着桶走到河边,只见水流清澈,水底的石头清晰可见。身体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耳边是哗啦啦的流水声,十分的舒服。
“我们市竟然还有这么干净的河,难得。”宋金说,“以后我要来这里盖个别墅,夏天来避暑。”
唐三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卷着裤腿说:“你可千万别来盖别墅,万一你的朋友们闻风过来,这里就要变成新的开发区了,这河也别想再有了。”
“也对。”宋金脱了鞋卷裤腿,问,“不过三胖,要是这里成了开发区,那村民也就富有了。你是想要钱,还是要环境?”
唐三胖想了会,才说:“五十岁以前会要钱,五十岁以后要环境。”
“真现实,不过我欣赏你这种会变通的性格,不死板。”宋金喜欢唐三胖的乐观积极和灵活变通的想法,相比之下,他的思维远比不上唐三胖。
但从现在起他会试着做出改变的。
人要与时俱进,否则会被时代淘汰。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坚信的理念,然而这几年居于高位,渐渐就忘了。
如今重回青春年华,大概就是要让他重新明白这个道理。
夏日早晨的河水微凉,河水没过脚踝,舒服得让唐三胖情不自禁感慨了声“舒坦”。他偏头说:“金哥,水里青苔多,你走慢点,别摔跤。”
宋金不耐烦了,说:“我又不是三岁小毛孩,你怎么老是用家长的语气叮嘱我。”
唐三胖轻轻叹息:“谁让我没有做过谁的爹呢,让我过过瘾。”
宋金转念一想,觉得这话不对,抓了一块石头就往他旁边扔,水花溅得半天高。
“我可去你妈的。”
“嘿嘿。”唐三胖抹掉脸上的水,手里已经多了个黑褐色的东西,说,“这就是田螺啊,螺纹比这个长好几圈的是石螺,都是能吃的,太小的就扔了,没肉。”
“好好好。”宋金照着他的样子俯身找,一会就找到田螺。河里的螺比海螺小不少,但大概是河水干净,这螺也没海螺的海腥味,倒是不觉得手腥。
宋金估摸是村里没人吃这个,所以没走多远,就已经摸了不少。
唐三胖身体太胖,本身弯下腰肚子就难受,一团团的肉在阻挡他的视线,没摸多久,肚子勒得疼。
“三胖,这是……”宋金朝他举起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半圆壳子,常识告诉他,这东西他是认识的,“河蚌?”
“是河蚌!”唐三胖努力弯身朝水里摸,不一会就摸到一个巴掌大的蚌壳了,他欢喜地说,“这河清澈,长在这的河蚌泥腥味少。要是在池塘里捞的河蚌,养两天都养不干净,河里的最好,养半天就能吃了。”
“那快捡快捡。”
两人加快了速度,但唐三胖的体质实在是太差,过了十分钟,他觉得自己肚子要炸了,腰也要断了,脸上全冒出了虚汗,就连衣服都湿了大半。
他挺着自己的腰往岸边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气说:“金哥,我累,你先捡,我歇会。”
宋金看看他,说:“三胖,你真的得减肥了。”
唐三胖一听,觉得自己更累了。他干脆往河水里一躺,被清凉的河水一浇,就凉快了下来。他看着白云朵朵湛蓝的天,有些着迷。蓝色的天穹,软绵的云朵,最常见的景致,却漂亮极了。
可他的人生却好像并不漂亮。
从小就被人嘲讽肥胖,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管不住嘴。长大后他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可舒服了。
但同时也失去了很多。
比如跟同事们的户外活动,比如各种出差,比如做了一辈子单身狗。
宋金知道他难受,也不喊他起来,自己继续摸田螺捡河蚌。一会他突然听唐三胖开口了:“金哥,你说我要是瘦个一百斤,是不是人就不会这么油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