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过, 申时的天空明明还是一片碧洗,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还跪在院中的孙勤和和柳氏被浇了个透心凉, 尤其是雪未化完, 再被这么冰冷的雨水一淋, 往下磕的脑袋一下子就重了起来。
孙勤和还不敢躲雨, 刚刚顾洵在他耳边的那几句话, 已经是成了梦魇, 这些时日他到底是被鬼迷了什么心窍啊!
在意识模糊之前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一定要休了柳氏, 若不是她,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柳氏从刚才看到徐道长被拖走起,整个就痴傻了一般, 呆呆的跪坐在地上,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事情从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徐道长也是嫂嫂举荐的高人, 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难道这天底下真的有如此厉害之人。
努力的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好像有个身影朝着她走过来,也不知到底是冷还是害怕, 浑身在发抖,想要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救命救命, 妖怪要来索命了!
最后瞳孔睁的如铜铃一般, 尖叫着捂着脑袋, 疯魔了似的。尖叫着跑开了。
而孙勤和也抵不住风雨,脑袋没有气力的重重磕在了湿透的土地上,在雨中昏迷了过去。
“雷大哥,这狗官昏过去了,大人交代的数都还没到呢,要去禀告大人吗?”
“不必了,去将跑走那人抓回来,只要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一口气在,就得让他们磕完这头,不过一个小小知府,真当我们顾府的人这么好欺负不成!看好了人,别让他溜了。”
孙勤和和柳氏就这么露天席地的躺了一整晚,第二天就已经烧的不省人事了,还是孙佳玉去顾洵跟前苦苦哀求,孙勤和才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柳氏就没这么走运了,孙佳沅哭哑了嗓子,也等着侍卫摁着她的头生生的磕完,才让她把人领回了屋子。
等柳氏再醒来人已经痴傻了,一见到光就怕,谁也不认识,只会缩在床上话也说不清楚了。
顾洵听到这个消息却无半分的喜悦,能活下来,都是看在说孙佳沅的面子上。不过她将会这么痴傻着过一生,尝尝受人欺辱,被人轻视的滋味,从云端变成人人践踏的泥,有时候活着并不比死了轻松。
当日围观了整场比试的丫鬟下人们,没有主人的命令不许外传,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开来。
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整个孙府都知道了,孙佳玉捡回来那个小傻子,她并不傻,相反的还是个有通天本事的高人!
而且不止是孙府众人都知晓了,这消息还传到了府外去,一时之间引起了全城风波。
不管府内府外如何传,屋内都是一片安宁。
雷颉知道这事还特意问了顾洵,要不要制止,顾洵却摇了摇头,“乙儿的本事,本就该被世人知晓,受万人敬仰,不必如此惊慌。”
自从乙儿白天昏迷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顾洵已经不吃不喝的守在乙儿的床前一整日了,等他回来之后,就将乙儿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好在昏睡之后就再也没有露出过方才的痛苦的表情,就好像只是沉沉的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小童给顾洵送了早饭,顾洵还是没心情吃,放在了一旁,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急报。
“大人,是从京中送来的加急。”
顾洵以为是圣上又犯了小孩子脾气,传来的八百里加急,要让他赶紧回京,不过想想他也确实离京数月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又温柔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乙儿,带着她一块回去,剩下的那些谜团,就等见到她父亲,再当面问清楚吧。
谁知道拿到信就发现根本不是圣上的加急,外头写的是贤弟亲启。
是姜裕恒的笔迹。
他刚见到乙儿的那日传回去的书信,他收到了?
顾洵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乙儿,起身走到了书房打开了书信。
“贤弟看到此信之时,吾定已身陷囹圄之中,贤弟不必惊慌,事已至此都是天命注定。贤弟此行定已见到吾儿,吾儿年幼吾不忍她同遭此罪,也不愿她卷入京中是非,还望贤弟记得当年决心入京的初衷,切记,愚兄顿首。”
顾洵赶紧叫住送信的下人,“这信是何时寄出的?”
“回大人,写信的那位老爷在您离京第二日就将信交给了小的,让小的在四天前送出。”
“那他现在人呢?”
“七天前,那位老爷被葛太傅的手下带走了,据说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葛太傅,他不是多年不问政事了吗?他们居然能请到他老人家出面,看来此事已经谋划许久。让其他人准备一下,三日后动身回京。”
等到其他人都退下之后,顾洵手里捏着书信,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许久,反复的将书信看了好几遍。
有些自嘲的笑了几声,此时他竟然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决意入京的时候,人生的境遇何其相似,也何其残酷,要让他做这样的决定第二回。
入京是不得已,离开姜家是不得已。前段时间再遇乙儿他还暗自窃喜了许久,是上天安排的重逢,没想到一切都逃不开天命。
但是即便让他忍受与乙儿分开之苦,再次做出决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以她的安全为先,京中的刀山剑树就由他一人承担,他的乙儿,不需要面对这一切,她只要一直平安喜乐。
将书信用烛火烧干净,确定不会被第二个人看到,顾洵才起身站到了窗户边。
小乙鸟昨日陪着乙儿直到她昏迷之后就不见了,这时突然就出现在了窗外,叽叽喳喳的停在了窗台上。
顾洵一伸手,小乙鸟就跳到了他的手掌心,轻轻的在他掌心一啄,又飞快的朝着屋外飞走了。
就在顾洵看着它飞走的方向凝思之时,床上发出了一声低咛。
乙儿睁开了眼睛,顾洵赶紧走到了床边,乙儿的一双大眼睛正有神的看着他。
“叔父。”
顾洵露出了一个笑容,“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乙儿和往平常一样,慢吞吞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叔父,真的很开心。
“没有,乙儿很好。”
但她说完一个乙儿之后又愣了一下,她想起来了,昏迷之前的事情,她原来姓姜啊,又有些高兴了起来。
“叔父,我是,姜乙儿。”
顾洵的嘴角微微上扬,大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对,姜乙儿,以后别人问你姓甚名谁的时候,你就可以这般的说了。”
顾洵又想起她头疼的事,在收到姜裕恒的信之前,他是非常想让乙儿恢复记忆的,现在却有些不敢了,甚至他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乙儿为何会失忆了。
“乙儿,除了这件事,你还想起其他的了吗?”
乙儿突然被问住了,昏迷的这一整日时间里,她好像一直在做梦,梦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一醒来又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呆呆的看着顾洵最后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脑袋。
有些泄气的低下头,“乙儿不记得。”叔父应该很伤心吧,她一直都不记得叔父,她不希望叔父伤心的。
可顾洵却松了口气,“没关系,就算乙儿不记得那些事也无妨,只要叔父记得就好了。躺了一整日你也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吧。”
顾洵给乙儿准备了新的衣裳,比之前如欣送她的还要好看,一件粉色的长袄,和一件竹青的衣裙,她都很喜欢。
挑了粉色的穿上,又有小丫头给她梳了发髻,两边的发髻上还戴了珠花。
一穿戴好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要给顾洵瞧瞧,顾洵果然双眼一亮,他的乙儿本该这样的打扮。
“乙儿这么穿真好看。”顾洵毫不遮掩心中的喜爱,宠溺拉着乙儿坐下用饭。
等到用完饭之后,孙佳玉就过来了,她是听到乙儿醒了的消息赶忙过来看她的。
顾洵就留了地方给她们说话,差人将祝轩瑞叫进府来。
在他走之前一定要将乙儿给安顿好,孙勤和是不靠谱的,孙佳玉若是一直待在孙府又没有能力保护乙儿,除非她能将婚期马上定下来。
好在祝轩瑞是个可靠的人选,这还多亏了乙儿的卜算。
祝轩瑞进府之后,两人在书房商谈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祝轩瑞才离府,等到祝轩瑞走后,顾洵又将写好的一封信递给了雷颉。
“将信送往布政司府陆大人手中,带上门外的胡家村的胡二一同前往,陆大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乙儿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孙佳玉在与她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孙勤和还未醒来,柳氏已经痴傻了,府中都由孙佳玉掌管着。
“玉娘,很厉害。”
孙佳玉被乙儿这么一夸,脸马上就红了,其实她现在当家,都是为了孙佳沅,柳氏病重若孙勤和一时想不开又纳了新人,以后孙佳沅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娘亲走的早,儿时也没有什么闺阁密友,直到遇见了乙儿,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幸事。
“玉娘,我是姜乙儿。”
“姜乙儿,是乙儿的闺名吗,这可真有缘分,没想到当日我无心取的名字竟然成了真。”
昨日之后,她就知道了顾洵是乙儿的叔父,她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安,乙儿果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姑娘。
既然她是顾洵的侄女,顾洵又不可能一直待在太原,那么顾洵走的时候也就是乙儿要离开的日子。
一想到这个她就整晚没睡好。
“乙儿,你是不是要同顾大人一起回京啊?”
听到孙佳玉这么说,乙儿才想起来,现在孙佳玉的亲事也定了,柳氏也不再是隐患了,太原的灾情也解决了,那么她是该要找回自己的亲人了。
虽然她也很不舍得孙佳玉,但更想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她的家人到底在何处。
那个记忆中严厉又疼爱她的父亲在哪,她非常的期待见面后的日子。
认真的点了点脑袋,“乙儿,要与叔父上京。”
“你们听说了吗,孙大人家中有个高人,能看天识天象,还能铜钱断吉凶!这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有没有这么邪乎啊,别是江湖骗子以讹传讹吧?”
“不信你去听月仙楼吴先生说书啊,晚了可连站脚的地都没了,据说吴先生的儿子就在孙府当差的,亲眼见到过那位高人揭穿了一个江湖道士的谎话!”
这么一说,就连刚刚质疑的人也好奇了起来,“竟然这般神奇吗,快些带我一块去听听。”
说书的吴先生穿了长褂,即使是这么冷的日子也手中抓着一把折扇,端着茶碗摇头晃脑的开始说书。
“昨日说到啊,这高人是指天为誓,若有半句差池,就自请五雷灌顶,永堕轮回!”
话音还未落下,听书的众人就纷纷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轻声议论起来,“这得有多大的自信才敢发出这样的誓言啊,先生您快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别急,老朽这就接着往下说……”
而与其同时月仙楼对面的一家客栈,二楼的窗户从内推开,一个郎君正凝神听着楼下说书。
“公子,这说书人都惯喜欢夸大其词,依我看不能当真。”
“你听到他说的那高人姓什么了吗?”
“好像是姓姜。”
“那就是了,我们找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
*
孙勤和昏睡了两日,祝轩瑞以未来女婿的身份登门拜访了几次,最后一次是孙勤和醒来的时候。
祝轩瑞又掐着时间上门了,以乙儿算好了良辰吉日为由,请孙勤和同意将孙佳玉三个月后的谷雨之日出嫁,孙勤和一听到乙儿的名字,哪里还敢不同意,连连点头。
孙佳玉与祝轩瑞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之后孙勤和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顾洵要回京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险些激动的从床上掉下来,这个祖宗终于要走了!
这日乙儿和往常一样,早早的起了床,从孙佳玉的院子一路走到了顾洵的院子。
只是还未进门,就看到好多下人在收拾东西,叔父这是要去哪儿?
顾洵正好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乙儿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乙儿来了。”
“叔父,去哪?”
“先不说这个,听说孙姑娘两个月后要与祝轩瑞完婚,我这有一贺礼,乙儿帮我瞧瞧可合适?”
乙儿一听有好东西看,马上点了点头,把叔父要走这件事又忘到了脑后。
屋内摆放着的是上回孙佳玉换成银子的嫁妆,原原本本一样不少。
“这既是她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对她来说或许十分的重要,对我们来说却不过是些赏玩之物,乙儿觉得叔父这贺礼可行?”
乙儿点了点头,天下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贺礼了!
不过叔父都准备了贺礼,她又该送些什么给玉娘好呢?
还不等乙儿想出来,顾洵就拉着她的小手,坐到了椅子上,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
“乙儿可想看到孙姑娘出嫁成亲的场面呢?”
乙儿还从未见过女子出嫁时的样子,又觉得玉娘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顾洵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叔父之前不是和乙儿说过,要带乙儿一道上京吗。”
乙儿当然记得,她这几日就在和玉娘商量上京之后看到好玩的,让人给玉娘送回来,今日终于听到叔父提起了,捣蒜似的点了点脑袋。
“可叔父离京多日了,圣上已经急招叔父回京了……”
乙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叔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她不想听到的。
果然顾洵接下去道:“若是乙儿想要留下等孙姑娘大婚,叔父没有办法陪着乙儿等到那个时候了。”
乙儿学着顾洵的样子皱了皱眉,有些苦恼,那可真的有些难办了。这还是她有记忆以来,遇见过的最大的难题啊。
是该留下等玉娘大婚呢,还是应该跟着叔父现在就走呢?
最后到底还是对叔父的喜爱,以及回京的期盼,战胜了玉娘,“乙儿,与叔父上京。”
顾洵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乙儿真是个好孩子,其实叔父以及替乙儿想好了万全之策,我后日先回京然后将小童留给你,等到孙姑娘大婚之后,你再跟着小童一块回京,你看可好?”
乙儿思索了一下顾洵的话,这样好像确实是个万全之策,又能看到玉娘出嫁,又能找到上京的路,叔父可真是厉害!
“叔父比乙儿聪明!”乙儿的眼睛亮闪闪的,马上又高兴了起来。
顾洵有些忍俊不禁,“那乙儿可要代替叔父,等到孙姑娘大婚之日,将这些贺礼送给孙姑娘,乙儿能办到吗?”
乙儿认真的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那这可真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了,难怪叔父要留她在这办完了再上京了!
“叔父,放心。”
“还有最后一件事,叔父想考考乙儿,等到他日乙儿与小童上京之时,囊中羞涩没有银两该如何上京呢?”
乙儿歪了歪脑袋,没有银两可以问玉娘要吗?好像不行,叔父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该怎么办?”
“那这样,叔父给乙儿出个难题,等到孙姑娘大婚之后,乙儿攒够了三百两银子,就带着银子上京小童会带你来找叔父,你看可好?”
乙儿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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