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吃面。刚吃了一口,停了一下,又吃了一口,抬起头问夏初:“家里没有盐吗?”
“有啊,”夏初吹着热气,轻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的继续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每人每天不能超过5克。”
梁牧泽眉头皱了起来,可是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吃饭。
梁牧泽吃饭很快,一碗见底的时候,夏初才刚吃没几口。他抽了纸巾擦了擦嘴巴,很官方的说谢谢。接着又躺回躺椅,晃啊晃啊看书。
夏初像平常一样细嚼慢咽的吃饭,收拾餐桌、碗筷。给二喵的饭盆里倒了些猫食和牛奶,抚着它的小脑袋,幸福的看着它一点一点把盆子舔干净。
夏初习惯午饭后喝杯茶,她将电视柜下面方的茶床和精致的玻璃茶具搬出来,准备了一壶开水,就地坐在木地板上开始泡茶。茶是从家里带出来的第一茬明前龙井,时间充足的时候,她总会泡一壶好茶,点上熏香,安安静静的享受午后时光。
夏初将热水倒入玻璃壶,一阵浓浓的茶香扑鼻而来,犹如站在天与地之间,周身万物生灵,有潺潺的泉水,还有葱郁的茶树。
她将第一遍茶水倒在在茶杯上,洗茶。将第二遍的茶倒进小小的玻璃杯中,放在一个小托盘上。
“要喝茶吗?”
梁牧泽承认,茶的浓浓香气真的很吸引他。她扭着头问要不要喝茶,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还有一丝得意,那个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那么耀眼。他……被闪到了。
梁牧泽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的动作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在她旁边坐下,修长有力的手指拿起一个小杯子,浅浅细细的品着,“明前龙井。”
“嗯。”夏初点头。
“婴儿茶。”
夏初不得不多看他两眼:“这也分得出来?”
梁牧泽还是一张扑克脸,淡淡的说:“我奶奶爱喝茶,喝龙井,小时候没少跟着她蹭茶喝。”
龙井中的婴儿茶,清明前3月的茶,是龙井中的极品,一茶难求。夏初从小生活的地方,离杭州比较近,地理优势让她多了些机会品尝龙井。临来之前,她偷偷塞了不少在皮箱里。她曾想,如果老爸发现她携茶潜逃,应该会抓狂的吧?可是,也应该会原谅她的吧。
仿佛一顿饭、一杯茶,让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化解了不少,距离也拉进了不少,但是夏初还是没能提着胆子、扯着脸面,和梁牧泽商量,把她的躺椅还给她。
无奈,她只能回房间睡午觉。她希望可以一睡到天亮,醒来后,那个冰山脸男人已经离开,而且最好永远不再出现。
睡梦中的夏初听到一阵一阵敲门声,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发现声音依旧有节奏的响着。
“夏初?”
“嗯?”夏初闭着眼睛闷哼一声,微微睁开眼睛,仍然听到敲门的声音。天色有些晚了,整个房间的光线暗淡了好多,夏初撑着床坐起来,揉揉眼睛声音沙哑的问:“怎么了?”
“晚上有事情吗?”门外传来梁牧泽的声音,一贯的低沉,此时却仿佛多了一份焦急。
夏初揉了揉头发,伸着懒腰下床,打开房门倚在门边说:“没什么事情,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和我走一趟?”
夏初瞬间清醒,瞠目道:“去哪里?”
拐骗、贩卖,还有内脏……一瞬间她想到了好多,双眼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半个身子躲在门板后。
“一个朋友的母亲生病了,不肯去医院,你能跟着我去看看吗?”梁牧泽不计较她对他误解的神色和说话口气,声音也不再是那种冰冷的音调。
夏初知道自己想多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等我换件衣服。”
梁牧泽没有告诉她病人什么情况,她只能将家里的急救箱背出来,里面放着一些简单工具和日常药品。
车子驶出城区,上了高速。夏初努力盯着窗外,试图在天没有黑透前多看一些景色。看样子,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是挺远的。生病为什么不去医院呢?她担心他们在路上耽搁时间,会耽误医治良机。更何况她又不了解是什么病症,能不能治还不好说。
他们到达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在一户很普通的小院子前停车,梁牧泽挺下了车就往院子里跑,夏初背着药箱跟在后面。迎面过来一位20岁左右的年轻姑娘,说着夏初听不懂的客家话,梁牧泽听着她说话,眉心越蹙越紧。
一间开着小灯的卧室,破破旧旧,但是打扫的很干净,一位面色苍白的老人躺在床上。夏初赶紧过去,手指撑开她的眼睛认真检查者,量了量鼻息,测了体温,又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心跳。
“她有什么症状?”夏初问。
姑娘的客家话她听不懂,梁牧泽很自觉地给她当翻译:“发烧,呕吐,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夏初继续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上来喊她起床的时候,她说累,要再睡。后来又吐,身上发烫。”
夏初说:“没什么大问题,大概吃了不消化的东西,再加上受了风寒,倒是她的心脏不好,血压也高,如果哪天犯了病,那才是麻烦。”
“那怎么办?”梁牧泽追问。
“她生活的地方这么偏僻,若犯了病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轻者留下后遗症或者导致并发症,重者可能就……”夏初没有继续说下去,隔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梁牧泽,想必他也能猜到。
梁牧泽走到床边坐下,凝视着老人的脸。在灯光的暗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夏初想,他一定是很难过,他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无助萧索。
梁牧泽说小姑娘的名字叫做黎儿,夏初试着和黎儿沟通,可是黎儿只是摇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得出,黎儿并非老人家的亲人,最起码不是儿女,更像是被请来照顾她看护。这间小院子只住着她们两个,那么老人家的儿女呢?为什么梁牧泽这个外人都赶过来了,可是她的儿女们却迟迟不现身?
梁牧泽说,他朋友的母亲病了。他的朋友,是不是也是军人?而他的朋友,是不是已经……所以他担起了照顾老人家的责任?
再看梁牧泽,一瞬间,她觉得很感动,眼眶泛酸。为老人的坚强,也为梁牧泽的善良。
夏初开了一张药单,梁牧泽拿着药单开车到附近的县城去买药,夏初就和黎儿一起坐在床边守着老人家。夏初准备一盆水,用毛巾擦拭老人的双手和双脚,帮助老人物理降温,黎儿见状,立刻上来帮忙。夏初又倒了一碗水,用棉签蘸着水润湿老人家的双唇,饭可以不吃,但是水一定要喝,尤其是在她一直发烧的情况下,长时间不进水会导致病情更严重。
梁牧泽很快赶了回来,夏初给她输了两袋生理盐水,让她吃了药,等到她的热度渐渐退下,他们两个才开始往回赶。迎着出生的太阳,一路行驶。
车子进了市区,在一个路口停下,梁牧泽下车买了早餐,交给夏初:“把这些吃了,我送你回医院。”
副驾驶位上夏初接过早点,微笑着说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开,认真开车的梁牧泽忽然对夏初说:“谢谢你。”
夏初知道他指的什么,将口中的豆浆咽下,“没什么,我本来就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她一定要住在那里吗?她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
“她不愿意离开那儿,我试图劝她来G市,这样也方便我照顾,她可能是怕麻烦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我没有办法,只能请人照顾她。”
他说的是那个小姑娘?这么说来,她的推断很可能百分之八十是正确。她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梁牧泽不肯提提起的伤痛,所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G市应该有到那个县城的公共汽车,以后我每个月过去一趟,给老人家做些简单的检查。”夏初说的是真心话,老人家孤苦无依的样子,让她很难过。
“夏初,谢谢你。”说这句话得时候,梁牧泽偏头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热,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夏初被他盯得有些脸红,低头咬着吸管,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是,想尽一份力。”
夏初被那个眼神盯得精神恍惚,在医院外下车,看着他的车子离开后,她才意识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她这一身行头,T恤加牛仔裤、一双人字凉拖,只有身后背着的药箱看起来比较像医生。
夏初懊恼的恨不得撞墙:“你这个花痴女,人家看了你一眼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如果对你笑一笑,岂不是把你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
夏初硬着头皮走进医院,低着头溜着墙根一路小跑,希望不要被领导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可不想实习没结束就被开回家。
夏初一路冲刺到办公室,套上白大褂,能遮多少遮多少。可是脚上还有一双鞋子遮不了,她打算偷偷溜回值班室,找双鞋子先应付着,结果一出门就撞上丁主任。
丁主任被撞得哎呦叫,看清是夏初后,马上笑眯眯的说:“夏初啊,怎么急匆匆的?”
夏初恨不得把两只脚藏在身后,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说:“丁主任,您来了。”
丁主任看着她,关切的问:“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没有睡好?”
“呵呵,是啊。”夏初继续陪着笑说。
丁主任说:“这可不好,女孩子要保持好皮肤睡眠最重要。”
“嗯嗯,您说的是,我记着了。”
丁主任苦口婆心的继续说着,夏初站在办公室里焦躁不安,生怕被她看见脚上的粉色夹脚小凉拖。
“小夏,你急着上厕所吗?”
夏初一愣,“啊?对,丁主任,我想拉肚子,我先去趟卫生间啊。”
说完,一溜烟消失在门口。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夏,方向错了,卫生间在这边……”
她满心希望,值班室里或许会有哪个大夫多出的鞋子,可以救救急。但是事实却是,除了拖鞋没别的。正当她着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响了,夏初有些心急的接通,随便应付了一声:“哪位?”
“夏初。”
夏初惊讶的直起身子:“梁牧泽?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你办公室在哪儿?我给你送衣服。”
什么叫天籁之音?什么叫雪中送炭?什么叫知恩图报?什么叫好人有好报!这一瞬间,夏初真的觉得自己积德了,一顿饭、一壶茶、一个病人,让她积大德了。
梁牧泽顺着夏初给的地址,直接把衣服送到值班室。夏初打开袋子,看见了军装,还有鞋子,竟然还有丝袜。
看见丝袜,她整个人傻了。他帮她拿衣服,是不是她的衣服都被他看光光?内衣内裤?她整个人瞬间就凌乱了,虽然她应该对他说谢谢的,但是她现在想说的只有一句,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可是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丁点儿的别扭,她还能怎么说?难道要问:你是不是看光光了人家的bra和小裤裤?
每日早上例行的查房,夏初跟在一行大夫之后挨个巡视病房。
为首的丁主任是位非常能聊天的医生,和每床病号都很有话说,笑呵呵的拉着家常,询问身体状况。夏初搭不上话,只能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听着。夏初给大家留下一个很统一的印象:这个小姑娘很乖巧,不爱说话,笑的样子很好看。
后来,比较熟了一点,开始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或者阿姨,打听着夏初多大年纪啦、有没有男朋友啊之类的,大家特别热心的张罗着要给夏初介绍男朋友。
夏初一直推拖说自己年纪小,不急着找男朋友。可是大家热心高涨,生怕她变成滞销剩女一样。
“人家小夏兴许是有男朋友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丁主任看着夏初一脸尴尬,想推拖却又怕伤了人家的热心的样子,就帮着说句话,替她解围。
其实,丁主任也觉得这姑娘不错,认真,肯吃苦,不像时下的小姑娘,给点儿活就推三阻四的不想去。而且夏初是名牌军医大的博士,各项工作上手很快,手脚利索。
出了病房,丁主任问:“小夏,喜欢比自己小的男朋友吗?”
夏初顿了顿步子说:“丁主任,您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我儿子啊,他今年大二,他……”
夏初整个人已经惊在原地,眼里闪烁着不可思议。
“算了算了,没事,走吧。”丁主任有些失落,可也不怨人家,她博士都要毕业了,自己儿子却刚刚大二,这年龄差的确有些夸张。
下一个病房里住的就是田勇。他因为伤势重,而且是执行任务时候英勇受伤,军区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病房,便于静养。
夏初以为,梁牧泽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丁主任看到梁牧泽,高兴的打起招呼:“呦,这不是小梁吗?来看田勇啊。”
“我来送点儿东西,顺便看看田勇。”梁牧泽看了看丁主任身后的夏初,她一直低着头,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丁主任笑着问:“看见田勇这样子,有没有想起当年啊?”
梁牧泽浅笑,没有说话。其实说他浅笑真的很勉强,只是嘴角往上稍抬一下,面部表情和眼神还是一贯的冷峻。丁主任可能是已经习惯他面瘫的样子,也不计较,转身对夏初说:“小夏,你应该听说过吧,之前有位伤的比田勇还重的人,就是他,”她指着梁牧泽,“你看,他现在多精神呐,特种大队的营长呢。”
夏初对着梁牧泽敬了个军礼,朗声道:“首长,久仰大名。”
梁牧泽挑眉,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什么,夏初没有看清楚,跟着就听到他用那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说:“我们认识。”
丁主任有些吃惊:“是吗?你们认识啊?小夏,没听你提前过啊,既然认识干嘛这么客气,还敬礼啊?”
夏初整个脸耷拉下来,很是没面子,想从地上扒个地缝钻进去。她有些无措,翻着手上的病历表,努力用平静的说:“只是见过面而已。”
丁主任笑的很暧昧:“夏初可是我们医院的一朵花啊,多少医生想跟她多接触接触,她总是退避三舍,行啊小梁,别看你不常来医院,但是你效率很高嘛。”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因为田勇住了院,他们两个才认识的。
梁牧泽不说话,不反驳也不承认,搞得夏初很被动,在心里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夏初咬了咬下唇:“丁主任,我们还是先给田勇检查吧。”
“哦对,你看,见到小梁太高兴了,把正事都给忘了。怎么样小伙子?伤口还疼吗?你可要多向你们营长学习啊。” 丁主任以为夏初是不好意思,所以也不再追问什么,毕竟还是个未毕业的小姑娘,脸皮薄。
夏初叹气,狠狠瞪了梁牧泽一眼。他却只是耸耸肩,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是啊,他多久才来一趟医院啊,但是她每天都要面对这些人的。医院的女人多,八卦就特别多,军医怎么了?军医里也有女人,也有很能八卦的物种。
检查完田勇,夏初和丁主任准备离开,梁牧泽也跟着一起走。因为田勇的病房是他们查房的最后一间,所以丁主任“做了一次好人”,热心的让夏初送送梁牧泽。
夏初不怎么乐意,但是如果推脱不去,就显得两个人的关系更不正常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的到停车场,夏初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太阳太大,她不得不眯起双眼,显得有些不耐烦。看见梁牧泽上车之后,马上转身离开,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本来对他有些改观的,可现在一切又归为零了。不!是负!
一上午都很忙,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稍稍闲了下来。隔壁科室的实习生萧萧过来找夏初讨论“中午吃什么”这个高深莫测的问题。
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她们的讨论,夏初越过萧萧看见依偎在门框上的女人,身材高挑,柳叶细眉,一双美眸柔波流转,耀眼的波浪长发披在肩上。
夏初问:“小姐,请问哪儿不舒服?”
“医生姐姐,我浑身不舒服。”女人继续笑着迈进办公室。
萧萧觉得很奇怪,既然浑身不舒服,为什么还笑的这么开心?医生姐姐?看年龄肯定比夏初老,还管人家叫姐姐。
“浑身不舒服啊?行,脱衣服吧,我给你检查,要全脱哦。”
夏初的话更是吓到了萧萧,她不禁诧异,这还是那个温婉的夏初吗?
“讨厌。什么时候下班?”女人娇嗔一声,在夏初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夏初答道:“快了,你怎么来了?”
萧萧有些惊讶,“你们认识啊?”
夏初笑着说:“嗯,朋友,刚是我们开玩笑的,萧萧你不要介意哦。”
萧萧点头,怪不得呢,是好朋友啊!于是笑了笑,“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就不叫你吃饭了,我回去和她们继续商量吃什么。”
“好。”夏初眼睛弯弯的对她笑。
“再见,医生姐姐。”米谷对着萧萧挥手。萧萧听见管她叫姐姐,眼角抽了一下,快速闪身离开。
夏初起身给米谷倒水,一边上火:“你看你把人家吓得,这么一大龄女青年,管人家实习生叫姐姐。”
米谷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开个玩笑嘛,不用当真。”
“怎么有空过来啊?”
“想你了呗,忍不住思念我就跑过来了。”米谷在G市隔壁的S市电视台做记者,大忙人一个,经常到处出差,夏初已经习惯几个月见她一次的频率。
夏初看了看时间,脱下白大褂,“走,吃饭去。”
“吃什么?”米谷很兴奋,摩拳擦掌的样子。
“餐厅啊,”夏初理所应当的说道:“大锅饭,我只是一个小小实习医生,一个月拿不了几个钱。”
米谷特鄙视的看着她,但是无言以对。她们没有去餐厅,而是到医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子,做的菜很地道,并且环境很干净,价格也比较公道。点的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两个人开动筷子,大快朵颐。
米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夏初的碗里,问道:“你那个房东,出现了吗?”
夏初立刻咳嗽起来,竟然咳出一节鱼刺。
米谷倒了杯水,并拍着夏初的背,给她顺气,“多大人了,吃鱼也能卡着喉咙,我就问你见着房东没有,至于这么激动吗?”
夏初说:“我正吃鱼呢,你就问我那么尖刻的话题。”
“喂,这个话题不尖刻吧?除非,”米谷眉毛一挑,眼神里闪出别样的光彩,“除非你们两个有奸情!”
“噗……”
夏初一口水喷了出来,恰如其分的喷了米谷一脸。她立刻拿起纸巾,一副好笑又不能笑的表情,说不是故意的,说纯属意外。
米谷有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了一个词:“人心叵测。”
耐不住米谷的软磨硬泡、生拉硬扯,夏初把昨天中午到今天上午的事情和盘托出。她发现,这段时间过的特别慢,遇见他的一天仿佛已经过了一周一样。
“一夜没睡啊,那你困吗?”
夏初说:“当然困了,可我要上班又不敢明着打哈欠,你知道要把哈欠忍回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
米谷明白,所以点头表示同情。
“我算是帮了他的忙对吧?他偷看我内衣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我当时的表情已经表明立场要装作不认识的,可是他怎么能说我们认识?”说起这个,夏初就有些忿忿不平。
米谷说:“认识也是事实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人言可畏好不好!尤其是医院,那么多护士整日无事就会八卦。不认识还好,万一哪一天被人知道了我住在他家,更是有嘴也说不清。”
米谷想了想,说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你们认识,让他们知道了你住在他家,难道就没人八卦了吗?”
夏初一愣:“这……”
“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早让他们知道说不定还能省点儿麻烦呢,没准人家也是怕以后不好解释,才承认你们认识的。”
听米谷这样说,夏初觉得也挺有道理的。夏初也不喜欢麻烦,她觉得有些事情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米谷常说她精神分裂,因为她总是对小事情避之不及,而对大事情却能纹丝儿不动、临危不乱,不知道躲是干嘛使的。
话虽然这么说,夏初还是觉得不妥,愁眉苦脸的叹着气说:“丁主任的话说的那么暧昧,他干嘛不反驳?他一转脸拍拍屁股走了,我还要在医院混下去的。”
米谷笑嘻嘻的夹了一块茄子说:“没准,人家对你有意思呢。”
“不可能,昨天才见着面,还真相信一见钟情啊?他就冰山,面瘫,整个一无表情生物。连谢谢都说的很没有诚意,和说‘吃了吗’是一个腔调。”夏初撇撇嘴,对她有意思,这个猜想完全不成立。
夏初七八岁时在少年宫一起学跳舞,认识了与她同岁的米谷,她们一起上钢琴课、书法班,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都是开朗的性格,不同的是夏初有些慢热,而米谷和陌生人也能毫无负担的相处。虽然她们一直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但是这并能阻碍她们的友情,多年来,她们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夏初上学很早,本硕博连读用了十年时间,如今也才二十六岁,米谷本科毕业后,到S市电视台做了记者,如今已经是资深记者编辑。
夏初背井离乡选择G军区总院,这多少和米谷有关,毕竟和别的地方比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好朋友,虽然不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也能时常见一面。
米谷这次是出差路过G市,在G市只能停留中午这一会儿时间,米谷踩着时间点儿跑出来和夏初吃了一顿欢乐的午饭,之后又匆匆的赶回去和大队人马汇合。
六月下旬,夏初向医院请了假,回N市参加毕业典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校园里百花齐放,礼堂中,她和其他毕业生一起,被军区领导庄重的授予少校军衔。那一刻,很多人都激动的哭了,包括夏初。从此,她是陆军少校,同时也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从本科一直到博士,十年来的朝夕相处,让夏初和同学们分外痛恨离别,个个都痛哭流涕,洒泪的样子豪迈之极。军校不像其他高校那么闲散,他们每日从早操开始到晚自习结束,整日整日的泡在一起,深厚的感情慢慢建立起来。如今分别在即,大家将奔赴不同军区,那种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得可能性,狠狠刺激着他们的泪腺。
夏初一直是众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心中偶像。她漂亮、善良,且成绩优秀,家世优越,很多人喜欢她,却不敢向她表明心迹,大家皆认为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在一起住了多年的室友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直没有男朋友,后来才发现,喜欢她的人都是远远的看着,偶尔献点殷勤,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散伙饭,同学院的男生们喝了酒壮了胆子,集体表达了对夏初那纯纯的爱慕之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马上就要分别,有些话再不说这辈子就没机会了。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对夏初只是单纯的欣赏。
当天晚上,是他们留宿学校的最后一个晚上,学校不再拿军纪要求他们,给他们在校园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疯狂的机会。
对面寝室的男生们对着女寝喊话,喊某某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或者喊某某你和男朋友分手吧我们更合适,闹腾了一整夜。甚至整个寝室楼开始大合唱,唱灰姑娘,唱她的妈妈不爱我,唱爱我别走,唱等你爱我……
那些轻狂的时光一去不复返,离开这里,他们就是军中救死扶伤的医生,是国家未来的希望,责任与重担将会洗去他们的张扬,变得喜怒不行于色,变得沉默圆滑,甚至世故,校园里的青葱张狂彻底消失。所以他们伤感,为离别,也为无法重来的过去。
夏初回N市这一段时间,正赶上她的父亲夏光远出国。她当初自作主张的选择了远离N市的G军区总院,极力反抗父母的阻拦。
从小到大,她都是父母亲朋眼中的乖乖女,有优秀的成绩和文静的性格。夏光远是N军区的副司令,夏初在军区大院长大,生活环境导致她免不了和别人家的孩子相比较。为了父母的面子,夏初竭尽全力让自己做到最好,不给他们丢脸。
二十多年来,夏初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生怕做的不够好,让父母没有面子。其实,她的父母从没要求过她必须多么多么优秀,但是,她也爱面子,会给自己压力,身为一个将军的女儿,不能被别人比下去,最起码不能被拉的太远。
所以,她想离开那个地方,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这样,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呼吸,不用担心因为做的不够好而丢人,不用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抛弃不喜欢的一切。而她的选择,显然出乎父母的意料,但是极力反对无果,只能放她远行,放手让她自由飞翔。
夏初以为自己离开还没有得到父亲的原谅,所以她回来了,父亲却出国了。母亲兰梓玉怕夏初多想,一直重复着说这是上面下的命令,赶巧了。
是啊,赶巧了,连她穿博士服的样子都没有看到,更没有看到她被授予少校军衔那光荣的一刻,真的是赶巧了。夏初这么想着,安慰自己。
回来这些日子,兰梓玉每天换着花样给夏初做好吃的,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吃不好,会受委屈,凑着这一个星期好好补补。临走前,夏初明显觉得腰身粗壮了好多。
夏初跟母亲讲了医院的见闻,讲停尸房的离奇事件,讲命悬一线、身负重伤的战士,讲到后来,兰梓玉狠狠握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要她再回去。夏初后悔说了那些,为了缓解母亲的情绪,开始讲在医院听来的各路八卦,甚至讲那个身中两刀、两枪,腿骨骨折的起死回生事件。
“是不是牧泽?”兰梓玉双眸炯炯有神的看着夏初。
“嘎?”夏初一愣怔,开始反省自己说的是不是有点儿多?
兰梓清清嗓子说:“你木阿姨都告诉我了,牧泽当年受了重伤,就和你刚刚描述的一样,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同志好几个都当场牺牲了。”
夏初说:“哦,您都知道啊,那就不讲这个,我再想想别的。”
兰梓玉赶忙阻拦说:“别换啊,我就爱听这个。”
夏初说:“您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可讲的?”
兰梓玉笑着说:“我想听你说。”
夏初看见兰梓玉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心想完了,老妈肯定是误会了。夏初装作无事的耸了耸肩:“说完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兰梓玉往夏初身边靠了靠,小声打听:“你见着牧泽了吗?
“嗯。”夏初啃着西瓜点头。
兰梓玉更激动了,“他怎么样?”
夏初往旁边撤了撤身子,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人样啊,妈你千万别往那儿想,我在G市两个多月,就见了他……”夏初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四次,有三次还是在医院。”
兰梓玉赶紧追问:“医院?他生病了?”
夏初撇撇嘴巴:“没有,他的兵受伤了。”
“唉,”兰梓玉叹着气,“特种兵是好,就是太危险,整天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一个不小心就得把命赔上,你说,他们家怎么就同意他去特种部队了呢?”
夏初抱着电脑不接话,兰梓玉探身过来看着:“干嘛呢?”
“订机票啊。后天的。”
听闻此,兰梓玉脸色马上变了,眼中瞬时升起一层雾气,“干吗走这么急?你爸过两天就回来了。”
“医院想让我尽早入职,早点儿安顿下来不好吗?你们也放心了。”夏初嬉笑着搂住老妈的脖子,在她肩上蹭啊蹭,“妈咪,人家好爱你哦。”
兰梓玉被她喊得发笑,推开她的脑袋说:“多大人了,还撒娇,反正你要走我也拦不住,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不用收拾啦,就这个小箱子,拉着走就行。”夏初拉住兰梓玉的手晃着。
“家里东西多,挑几样你爱吃的带着,再给你装几盒茶叶,以后你就要自己挣钱自己花了,就你那儿点儿工资,想吃什么肯定不舍得买。”
夏初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上抱住兰梓玉,小声哼唧着说:“妈,我不想走了。”
兰梓玉瞬间喜上眉梢,指着电脑说:“赶紧给你那机票取消了,明天我就找人把你在G市的东西运回来,去军区医院行不行?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他肯定特高兴。”
这一刻,夏初才清楚的发觉,自己为了所谓的自由狠心离开这个世界最爱自己的两个人,是多么不孝顺的行为,她只是小声感叹一下,就能把自己老妈高兴成这个样子,可见,她的离去有多么让他们伤心。
“妈,我……”
夏初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兰梓玉脸上的笑容垮掉,扔了电话坐在床边,声音中夹着哭腔,“我就知道,就知道。走吧,反正我们两个老了,也拦不住你,什么时候你累了、倦了,就回来,就算你不干活在家吃闲饭,我们也养得起。”
夏初再也忍不住眼泪,趴在兰梓玉的肩膀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