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共感, 大概真如鲁迅先生所说,“人和人的悲欢不能共通”吧, 宣玑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身处洪口的水库, 吞不下、吐不出的情绪剧烈起伏,让他濒临决堤, 盛灵渊却全然没接收到。
陛下却只是靠在厨房门边,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奶茶, 奶茶剩了小半杯, 下面都是泡胀的珍珠, 一不留神吸上来一颗, 不上不下地卡在管里。陛下是万万不肯吸出“北风呼啸”的动静的, 太不雅, 于是干脆撂在一边,嫌弃地不肯动了。
“还是你聪明,”他又带上了一点笑模样, 轻快地说, “不过你族的情况特殊一些,你能猜出来也不稀奇。嗯,不错, 各族诸多史录, 是我禁言、焚书,而后强行抹去的。除了妖族——妖族是没办法,一来民间传说太多,不是焚书禁言就能抹干净的, 二来是寻常妖族与人族长相差异太大,只有混血和修为高深的大妖,能有像人样的人身,其他那些很难混入人群,所以才给他们设了清平司,当年清平司里大多都是妖族。至于其他族人,启正初年正好要丈地变法,休养生息,重新造册人口,就将他们混入其中了。”
这样一来,几代之后,就算有人考古,翻出了当年被掩盖的真相,也不要紧。
因为所谓“世仇”,其实没那么铁,一旦中间断一代,往后就再也接不上了,多不过百年,就算过年回家,发现同桌吃饭的妯娌连襟祖上是宿敌,也最多是饭桌上多个闲话的谈资而已,还是一家的人。
“只是禁言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原想着两三代也就露陷了,不过到时候天下安定,露不露也没关系,至多是小股势力作乱,打几场口水战。可是没想到这个谎居然三千多年没人揭,你们这些后辈真懒啊,失传的东西太多了。”盛灵渊顿了顿,又可有可无地说,“等此间事了,我若是得空,走之前可以将诸族旧事口述,以便流传后世。”
当年是迫不得已,但很多外族人都值得一书,不该无名无姓地被尘埃淹没,史书上终究欠了他们一笔。
宣玑却只听见了一句,心态彻底崩了:“你走?你要去哪?”
盛灵渊知道,宣玑对他一直是戒备提防为主,叫“前辈”、叫“陛下”都是假客气,翻脸的时候挖坑埋他没手软过,这会突然变脸,盛灵渊也懒得跟他计较。
“回我该回的地方,”盛灵渊摆摆手,转身往厨房外走,“放心,不会留在人间碍诸位的眼。”
“站住!”宣玑一把扣住他的肩,“到底……到底是什么?你为了灭赤渊火,付出过什么?”
言语不敬就算了,动手动脚就过分了。
这小妖吃错虫子了吗?
宣玑拔剑砍过他,用铁锁链砸过他,他被困剑身的时候,那小崽子拿他趟水和泥别提多顺手,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句不依不饶的逼问,却让盛灵渊觉得比之前种种都冒犯。
盛灵渊肩头立刻腾起一层黑雾,黑色的火焰似的,燎向宣玑的手:“凡从混战中经过的,谁不是九死一生?再说关你什么事?”
然而宣玑不躲不闪不松手,任凭那黑雾一口吞下了他半条胳膊,手指几乎要掐进盛灵渊的皮肉里。
盛灵渊有心让他吃点苦头,省得这小妖仗着最后的守火人身份,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但也可能是盛灵渊的骸骨在守火人脊背里温养了三千多年的缘故,两人颇有些同源的意思,那黑雾缠上宣玑,非但不愿意伤他,还十分亲昵似的,缠在他肘腕间,恋恋不舍地缭绕不休。
盛灵渊:“……”
原来还有这个副作用,他可算是明白什么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了。
盛灵渊并指如刀,划向宣玑的手腕,宣玑手腕间经脉最外露的地方一麻,被迫松了手。
“要是在这大动干戈,你可就无家可归了……”盛灵渊说到这,忽然想到了什么,“啊,我明白了,怪不得。”
宣玑的牙关紧了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盛灵渊:“你说你在异控局里遇到过一个白影,还把他塞进了一个听着挺像溯洄的机器里——然后呢,他和你说过什么?”
在东川的时候,阿洛津明显是知道这小妖“守火人”身份的,但他封印赤渊的时候,巫人塚早就凉了很多年了,如果不是“泉下有知”,那就只能是阴沉祭的幕后主使者告诉他的。
白影要是那个时代的老鬼,知道他用朱雀骨封赤渊的事应该也不稀奇。
所以这小妖是知道自己一族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了?
盛灵渊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突然签了那个协议,一定要把自己放在眼皮底下监视,怪不得宣玑问赤渊之火为什么熄灭的时候,言语里颇有悲愤的意思——这就解释得通了。
盛灵渊把手一摊:“你我都打住吧,别绕圈子了。朕坦白说,三十六根朱雀骨,是我从神鸟冢里扒出来,刻字封入赤渊的,按常理说,骨头就是骨头,跟你啃完鸡翅膀吐的没什么区别,但朱雀一族可能确实是神鸟,朕也没想到,那一堆烂骨头渣居然能在赤渊里生出灵智,诞生你们这支‘守火人’。不过就算知道,朕也照样还会这么干,所以不是借口——总归是朕有亏于你们,事已至此,你想要什么补偿?”
宣玑听了这一大通有理有据的阴谋论,肺都让他气炸了,脱口冷笑:“你。”
“唔,”盛灵渊一点头,“也行,因为朕的缘故,你失了本命剑,理当如此。”
宣玑:“……”
神他妈“理当如此”!
“说开了也好,你我虽然是仇非友,但眼下都是为了一件事奔波,旧账来日清算,朕必当恭候。”盛灵渊唯恐气不死他似的,冲他一点头,“只是朕不通炼器之道,不清楚你家先人到底是怎么把骸骨炼成剑的。到时候你要想恢复原状,恐怕还得自己多用点功了。”
陛下说完,自以为把话点到位了,背着手,溜达到客厅看电视去了,剩下宣玑一个人在厨房,气得跟敞开门的冰箱对着冒白烟。
他看了看整理了一半的食材,懒得收拾了,一股脑地往冰箱里一塞,甩上冰箱门。
宣玑租的房子是个小两居,一间卧室,另一间房东给改成了书房,还在靠窗的地方装了个能躺一个人的榻榻米。周末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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