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平静,音色却是越来越冷,而她一连串的反问句下来景帝已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想笑,笑出来之后又觉得手心发凉,“宣儿到底是朕的亲生骨肉,朕如何会为了改立皇储一事拿他的性命做儿戏?那些朝臣们怎么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的想法他们看不见,他们的想法你也阻止不了,普天之下苍生百姓,他们信的就只是自己的眼睛,而且这件事你要怎么同天下人交代?圣旨上要如何阐述原委?难道就说是因为钦天监那晋天都的一句话吗?”梁太后说着便是不以为然的叹了口气,随后的语气中就带了几分惋惜道,“这些年来你勤于国政,如履薄冰,是费了多少心里才在百姓之中树立起了这样的名声威望,不是哀家泼你的冷水,这样的理由你信,纵使哀家也信,你能保证它能服众?让万民子孙也都心悦诚服的接受吗?民心不稳则天下动荡,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你要如何阻塞这悠悠众口天下人的诘问之声?”
晋天都此时正是景帝身边的红人,景帝对他的话虽然深信不疑,但这并不代表着全天下的百姓都会吃这一套,虽然民间多数人也都迷信,但是若拿一个术士的妄断之言用做圣旨之上一国皇帝改立储君的唯一理由——
多半是会被人看做笑话的!
秦宣在太子之位数年之间从无过失,太子不曾失德,帝王却是如此绝情无义!
景帝的脸色越发阴沉,不悦的脱口道,“可是宣儿现在那个样子本就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太子之位上了,他这个样子,将来如何能够登基即位统治天下?”
景帝的言辞之间已经带了明显的急切,梁太后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的冷哼一声讽刺道,“你不要忘了,杜太医可是信誓旦旦当着你我的面都保证过,半年之内一定能治好宣儿的病,现在不过才堪堪过去两个多月你就这样迫不及待了?”
这件事本就的出自自己的死心,景帝理亏,但他既然做下这样的决定就不会轻易变更,于是强打精神推诿道,“母后,儿子也不想这样,可是朝臣心中不安,实在是——”
其实梁太后心里真正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即使当初秦宣伤了之后景帝就已经下令后宫封锁消息,不准外传,只道是秦宣生了重病要在宫中调养不见外人,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个多月下来还是隐隐有风声透了出去,再加上朝臣们好揣测,朝中已是谣言四起十分的不安稳,当然了,这其中自然不乏蓝家那一群的煽风点火的功劳。
“唉!”梁太后的面容之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松动,她重重叹了口气,就伸脚摸到矮炕的边沿准备下去。
此时暖阁里没有婢女嬷嬷服侍,景帝见状,忙是先她一步起身亲自从旁边的矮凳上取过修鞋给她放在脚下。
梁太后下了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最右边靠墙的花架前,绕开它推开了旁边的那扇窗子。
此时夜已深沉,没有月光,更显得夜凉如水,分外的凄清。
她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一直闭着眼捻佛珠并不言语,景帝心里虽然急躁也是强自按捺,远远的站在矮炕前面看着她的背影。
从梁太后方才那些话里他很轻易的判断,她这是不同意废太子的决定的,可是他却不能公然与之对立抗衡,因为如若梁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么就算是母子间有什么争端对立也都无可厚非,可偏偏梁太后是他的养母,他既然借了魏国公府和梁太后的力量而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一旦与梁太后之间有了嫌隙,朝臣和他的万千子民马上就会觉得是他们的皇帝不仁,忘恩负义。
总而言之在这件事上,即使他意志再坚决——在正式定下来之前还是要梁太后心悦诚服的点头的。
梁太后在窗前默默的站了良久,一直到整个殿里的空气都被外头夜露的寒气浸透,这才睁开眼,毫无预兆的说了句话:“今儿个白天里的时候哀家已经把你的意思转述给荣安了!”
“母后——”景帝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几乎有些惊慌失措起来,一撩衣摆就迈开大步几步已经到了梁太后身后,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是在最后关头将触上梁太后的肩膀时克制住,隐忍着慢慢收握成拳重新捏在了身侧。
一则他一直以为梁太后不能轻易答应了这件事,二则他委实没有想到梁太后会隔开萧文皇后去对秦菁开口。
荣安这个丫头不是个软性子,而她又对秦宣的事格外上心,如若她一时不忿,少不得要闹出些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到时候还不晓得压不压的住。
这时他更是突然想到前些日子秦薇出事那天秦菁一身是血气势汹汹冲到自己面前时候的那个场景,她眼底的那种戾气和倔强当真是让他非常震惊。
思及此处,景帝便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十分头疼。
梁太后转身回来看他一眼,又径自回到暖炕前,边走边道,“你不要小瞧了荣安,她可比你那个心肝宝贝的三公主聪慧的多,也明理的多,宣儿现在的状况你我看的见,她也是能想的明明白白——唉——”说着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继续捻了几下手里佛珠才眸光一敛带了几分冷漠之意的看向那窗子前面还在失神的景帝,自嘲道,“不曾想竟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这一次景帝的脸上已经完全遮掩不住情绪,苍白阴沉之间露出明显不可置信的表情,试探道,“萧家愿意退让——”
梁太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显然对萧家并不看在眼里,“哀家当初为你挑了这么个人家联姻就是算准了他们在大事上掀不起风浪,只不过在这件事上终究也是我们愧对萧文和宣儿的!”
梁太后说着,目光深深的看了景帝一眼。
景帝与她四目相对,马上察觉她是有话要说,心里不由添了几分防备:“母后的意思是——”
梁太后并不在这上面同他再绕圈子,直言道,“南边和大晏的战事叫停,正在去往那里增援的十万大军已经下令调停了吧?”
梁太后虽是女流,但以她的尊位身份,朝政与她而言不算忌讳。
景帝闻言猛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不由的大惊失色。
梁太后看到他的表情就一眼望进了他心里——
他这是不愿意。
于是为了一整个晚上的淡漠表情终于划开,梁太后脸色一寒,目光中突然添了几分锐利的冷色,森然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这十万大军你虽然阻了他们的行程却迟迟不肯调派回京是为了什么,你这是防着哀家呢,万一说服不了哀家与你一条心思也好留着他们给你的宝贝儿子保命护航用的不是吗?”
对于梁太后明察秋毫的判断力景帝心里早有准备,但阴谋被人揭穿这并不妨碍他脸上的难看之色,“母后,儿子知道瞒不住您,可您既然早就料到了都不曾点破,不也是默许了儿子的这份私心了么?”
“哀家不点破是因为知道阻止不了,你心里既然放不下她,哀家更不忍心再给你添堵,想来这也真真是冤孽!”梁太后颓然叹了口气,眼底神色映着灯光明灭不定,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只是话到一半她又马上戛然而止,折回了原来的话题上,语气冷肃道,“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哀家不想再提,只是哀家先前说过,在两个儿子之间你的心思偏的太重,这一次是该好好的正一正一碗水端平了,更何况既然荣安肯让步,哀家就等同于已经是承了她的情,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景帝明白,梁太后这是在跟他讨要那十万兵权移给萧家。
“母后,萧家的两个儿子都是文官,不曾在战场上历练过,只怕——”景帝斟酌的开口。
可梁太后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说什么,只是沉吟着想了想突然又道,“西楚的边境上如今还是鲁国公在镇守吧?”
“母后!”这一次景帝终于无法镇定了,他大声道,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的光影闪烁。
“萧文那样心慈手软的性子你尚且都要防着,你那个淑妃和华泰是怎么样的心肠?哀家便更是不能放心了,既然你为秦洛想到了这一步,那么此时正好,既然这两个孩子的处境恰恰倒转过来了,还是照着皇帝你的意思来吧!”梁太后见他这副狰狞的模样,终于也是跟着动了怒,她坐在炕上目光幽冷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他,她抬手指天,振振有词,声音更是阴霾暗沉如同冰碴子刺进心窝一般锐利:“当年的事皇帝你不能忘,我们皇家也不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别忘了当年你是入了祖庙当着列祖列宗和太祖皇帝的灵位立下的誓言!那留下的十万步兵,另外再从鲁国公那里挪出来十万,尽数移给萧衍的后人,这是哀家给你的最后的让步,你现在就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