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立在院门口。
因为今儿休朝,太傅大人也没有穿朝服,一身素黑,大敞的帽子也罩在了头上,只露出一张出众的俊脸,高大的身材立在雪中,看得满院子的人都呼吸一滞。
聂清麟缓缓地吐了口气,看看周围跪了一地,还没有回魂的太监宫女们,心里微觉愧疚:你们跟着朕受苦了,看见这阎王便吓得丢了魂儿。
也不知都这个时间了,太傅大人又要来刮起哪门子邪风?
太傅不知圣上的心思,看那小脸一滞,只当是看到了小儿看到意中人时的羞涩,冷惯了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他慢慢走到树下,伸手便将在树杈子上挂着的小白猫拎起,轻轻放到小皇帝的怀中,又伸手抹了抹那沾着雪花融水的小脸:“雪后天冷,皇上莫要贪玩着了凉。”
聂清麟连忙谢过太傅提醒,便任他拉着手,一起回到了寝宫中。
等到进了寝宫,卫冷侯命人将一只精致的长木匣拿来,打开盖子说道:“过段时间便是开春儿,微臣寻思着皇上在宫中也憋闷得太久,准备带皇上去京郊狩猎,所以特命人打制了这把小弓,皇上看看是否称心?”
聂清麟没想到太傅居然送给自己这么精致的礼物,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谢过太傅后,将那弓箭拿起,略显笨拙地拉了拉。
太傅见了她的姿势没有半点章法,便问道:“皇上以前没有学射?”
聂清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朕小时多病,学射那会儿只上了一堂便告了假,未曾跟其他的皇兄习完功课,只怕朕在那猎场上倒是要辜负太傅您的一番好意了。”
太傅低头看了看小皇帝恋恋不舍摸着小弓的样子,笑道:“那有何难,臣略通箭术倒是可指点皇上一二。
说完便命人在院子里立上了靶子,又让皇帝披上了件精致雪白的貂绒披风,戴上了貂毛的帽兜,君臣二人便立在院中开始练习百步穿杨的技艺。
皇子学习技艺,遵从的是儒家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一样都不缺。
聂清麟刚入书房那会,学得极是认真,彼时年幼,到底是孩子的心性,自己的母妃不如人,便想着自己给母妃挣一分脸面。结果这个开蒙最晚的皇子却甚是聪慧机敏,举一反三,愣是把当时也在学习的诸位年长的皇子都比了下去。
这让当时授课的吴阁老大加赞赏,直说孺子可教。
可是这喜讯传到到了丽妃的耳朵里,回到宫中她便被母妃打了顿手板。
“你我在宫中如履薄冰,只求个安稳,要甚么风头?你如今在学堂中这样引人注目,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了皇子,准备争一争那储君之位?倒不如你趁早跪在父皇面前,承认了女儿身算了,到时求来三尺白绫,也免了你母妃整日的担惊受怕……”
那一顿打,手上的红肿几日未下,拿起茶杯喝水,都疼得钻心,但是到底让自己长了记性,灭了那争强好胜的心性,从此在学堂上迟到早退,偷偷翻看着些个逗趣的闲书,回答问题也开始驴唇对不上马嘴。
把吴老先生气得仰天长叹——朽木不可雕也!
如今看来,母妃倒是对的,身在皇家又是这样飘摇的位置,那六艺再好也不是傍身保命的法宝,倒是这个“藏拙”的“藏”字,真是要头悬梁锥刺股研习的一门绝技。
如今太傅亲自授课,绝技的要诀更是要摆在心头,加上这射术真的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几次练习下来,那木箭飞得到处都是,吓得一旁的宫女太监频频后退,免得成为圣上手下的冤魂。
偏偏太傅在朝堂上冷眉立目,让群臣心惊胆寒,如今当起夫子来,居然比大儒吴阁老还有耐心。纠正了小皇帝几次姿势未见成效后,干脆站到了皇帝的身后,长臂一伸,将小皇帝揽在身前,握着那双娇嫩的小手边纠正边说道:“圣上且把胳膊放松些,免得箭又抖起失了方向,来靠在微臣的怀里,慢慢地瞄准……”
聂清麟只觉得太傅低着头,嘴里的热气直往耳蜗里钻,痒痒的,偏又是不能去躲,这心里一恍惚,那箭偏得更加离谱,朝着一旁正在用爪子扒拉着木箭的白雪绒球飞了过去。
吓得绒球“喵”得一声惊叫,跑到了大殿里再不敢出来。
绒球的窘态引得那些太监宫女们低头窃笑,可是安巧儿立在一旁却是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子的冷汗。
古礼有云: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但这太傅不是个贤臣,一个佞臣头子与圣上并射倒也不让人意外。可是……圣上什么时候跟太傅这般亲昵了?
安巧儿虽然也是个未解男女之事的,但是到底年长,在宫中待了这么久,见多了皇帝宠幸妃子的情形,也能看出那男人瞧女人的眼色到了哪种火候。
就算她在怎么拼命地眨着眼儿,也瞧出了这太傅看皇帝的眼神大是不对啊!满满的宠溺溢于言表,此刻将皇帝揽在怀里的姿势,透着一股子势在必得的张狂。
那是男人对待感兴趣女子的暧昧,但绝不是一个佞臣对待傀儡皇帝的态度。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难不成是那太傅识破了皇上的女儿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