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很快,除了胤禔、胤礽,其他的兄弟也都跪下,为胤禌求情。皇帝虽然还是满面怒容,但好歹又给了胤禌一次机会,试图把胤禌牵引到最体面的解决路径上。
“十一,你要是再提出宫,朕立刻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把你削除宗籍。老老实实去宗人府待着,面壁思过,等到你想通了,朕或许可以考虑放你出来。”
一时间,大家安静下来,削除宗籍,比圈禁宗人府更可怕。大家扭头盯紧胤禌,亟盼胤禌顺从父皇,不要再自讨苦吃。
胤禌在雨中被淋透的身体原本冰凉如铁,现在虽身上的衣袍还是湿哒哒,但倔强的执念此时腾生出一团火,烧向四肢百脉,他的脸热得通红,就连眼中的血丝都燃着滚烫。
“汗阿玛,我就是我,代替不了六哥,也承不起七妹的好。汗阿玛明明厌恶我,我离开后,您眼不见为净,而我,心里记着父母的造就之恩,默默做个普通人,简简单单活着就是了。”
皇帝听清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儿子看透的皇帝,接连后退几步,老羞成怒,却反驳不出一句话。
跌进宝座,皇帝头一回觉得儿子是来讨债的,而这种债绝非千金万银就能应付,那是烧红的烙铁往他胸口上烧焦烫糊,他必须受着,别人根本替代不了。如果,眼前的儿子们,一个个过来讨一次,他岂非要被烙得千疮百孔?
“来人,”皇帝重重拍向身侧的紫檀腾龙小几,随着魏珠带来两名侍卫,皇帝威厉逼人,“先把胤禌交付宗人府圈禁,待议政王大臣会议议罪后,该如何处置,朕绝不心慈手软,偏袒孽障。”
胤禌本想挣扎着谢主隆恩,但身体虚脱晕厥过去,就这样昏昏沉沉被侍卫拖走了。事情的发展超出皇帝的意料,心累不堪的他摆手让皇子们都退下。软在宝座上,皇帝闭紧双目,使劲捏了捏眉心。
暖阁里唯有皇帝沉重的呼吸声,片刻后,睁开眼,却见胤礽笔直地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胤禌方才跪伏的位置。
“太子?为何不退下?”皇帝前倾身子,诧异胤礽的行为。
胤礽躬下身子,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汗阿玛恕罪,儿臣想请汗阿玛告知,您真的相信十一弟命带煞星?六弟的亡故真是因为十一弟的降生?据儿臣所知,七妹之所以舍命离开,完全是不愿牵累十一弟,十一弟是无辜的。”
胤礽出生、赫舍里皇后去世,宫里就没少传过胤礽“生而克母”的风言风语,只不过皇帝对他疼爱有加,还立他为太子,所以这种传言渐渐被压覆。但是胤礽知道,父皇不但相信这种说法,甚至还能在特定的场合下,堂而皇之把这一条定为他的一项罪名。
这也就是为什么听过胤禌的控诉后,胤礽没有挪动脚步与兄弟们同出,反而站定留了下来。可不就是同病相惜,心有戚戚焉?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初七,宜妃生胤禌,早产了一个月。瘦瘦小小的胤禌,直教人为他能不能活下去捏一把汗。两日后,出自德妃的六皇子胤祚突发恶疾,五月十四日,刚刚入夜,六岁的胤祚就咽了气。
那时的德妃深得皇帝宠爱,胤祚也是皇帝极力呵护的皇子,胤祚去世后,胤禌却一天强似一天,一个月下来,身子骨变得结实起来。也就因此,流言四起,都说胤禌煞气重,克死了胤祚。
皇帝对宜妃也留着一片情意,但内心却被那些流言动摇。胤禌出生后直到满百日,皇帝都没去看过一眼胤禌,就连胤禌的名字都没考虑。孝庄太皇太后为此专门找来皇帝,劝他爱惜活生生的孩子,殁了的不要强求,把对胤祚的爱放到胤禌身上。
三年后,皇帝终于给胤禌赐名,只是比起一母同胞的五哥和九哥,“祺”和“禟”都有福运的意思,而“禌”却是“息”的意思,与福佑无关。
尽管生来遭父皇不喜,胤禌的相貌却是三兄弟中生得最好的。只不过,宜妃一直怕养不活他,一心把他喂得白白胖胖,对他也不存什么远大志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所以胤禌活得随意,乐得自在。
这样的胤禌让皇帝不知不觉中放下陈见,也爱屋及乌渐渐喜欢上他。直到七公主自尽,大病初愈的胤禌身轻体瘦,日渐成为清俊的翩翩少年。只是一改往日的心宽体胖,变得舌尖嘴利,愤世嫉俗,这立刻勾起皇帝那些不快的回忆。自然而然,胤祚与七公主的逝去一并归咎胤禌头上,皇帝的厌弃流露出来。
面对胤礽的问题,皇帝原本想要数落两声胤禌的不是,进一步肯定胤禌出生的克撞,谁知胤礽没给皇帝这个机会。
“汗阿玛,那些命硬相克的流言蜚语,除了蛊惑人心,无中生有,伤害亲情,儿臣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用处。”
皇帝被堵了个结结实实,一时哑口无言。
胤礽抬眸看向皇帝,“汗阿玛,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十一弟有错,他应当承担自己的过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不要强加于他,那对他不公平。”
“胤礽,你,你什么意思?”皇帝瞪大双眼,显然儿子在指责自己相信那些无中生有的风言风语。
胤礽跪在父皇面前,凛然无畏,“汗阿玛,儿臣打出生就与皇后额涅天人永隔,那些风传儿臣的荒谬言论也不少,您是清楚的。既如此,把十一弟交给儿臣,儿臣命硬,儿臣来管教他。不求教出个出类拔萃,只要不再犯浑伤及无辜便是。”
皇帝张口结舌,竟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年幼时,接二连三失去父母,上位后册封的三位皇后也都不长命,相继离世。按理说,将心比心,被传作天煞孤星的他更加深有体会,能理性对待那些流言蜚语。
可惜,久居皇位的皇帝,在理解絜矩之道时,他更愿意表现君主的示范作用,而不是回归絜矩之道的本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