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施粥已过七八日。
穆清每日在城郊忙得筋骨俱散,暮时回宅,任是拂耽延如何急急地绕膝唤姨母,皆无力抱上他一抱,有一两次,沐浴中途,便靠在桶边昏沉睡去,险些整个人滑落水中。唬得阿柳再不敢在她沐浴时离她身侧,晚间自是一挨着衾枕便睡。
次日至篷中又前后里外地奔忙,抢着家仆的活亲自作,倒教长孙氏带来的一众仆婢战战兢兢,每每她强接过他们手中的活计时,他们边只得垂头端手地跟着,决计不敢真去歇着。
贺遂兆抱着双臂闲立于一边,嬉皮腆脸地向她说:“你将仆婢们的活尽包揽了,岂不是断了人生计,造业障了不是。”
穆清乜斜他一眼,无意答他的话,自顾自地尽力搬起一筐篓浸洗过的稻米,怎奈筐篓过沉,她下腰使了两次力皆未搬抬动。贺遂兆伸过一只手,搭在筐篓边缘,替她搬抬起一大半,“要往哪处放置?”
穆清面上不带一丝神情,随意抬手一指那口大釜,两人便同搬着筐篓往那处去。
贺遂兆一面走一面轻声道:“杜兄在河津一切尽安好。”
因了这一句,她方才转头去瞧他,脸上立时浮现起一丝说不清是急切还是兴奋的神色,“可说了几时归来?”
贺遂兆却定住了脚步,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刻,“除开关乎杜兄的事,你当真不愿同我多说半句么?”
穆清垂下眼眸,默默搬抬着筐篓的另一侧,静立在他跟前,他几欲抬手将她拉扯到眼前,好好的问一问,可还曾记得余杭破庙中相赠的那块粔籹,假若能早于杜克明遇见她,假若在东都第二次见她时,她尚未婚聘……
终究是问不得,他极怕她笑着摇头的神情,强抑住了心底暗涌的这股激荡,定定伫立,一动未动地凝视了她一阵,兀自摇摇头,苦笑一声,“眼下大捷了,尚有千余人不愿降服,突围而出,只待这一两日剿平了,也便回来了。他既平安,你亦可安心,不必每日将自己劳累到无暇挂虑他。”
穆清牵起一个浅淡的笑容,轻声道了句“多谢”,转身要走。
贺遂兆撇了撇嘴,无奈又浮夸地一笑,“‘多谢’二字,可是价值千金呢,七娘是打算每次都以这千金二字,来应付……”
他猛地带住油嘴滑舌的语调,瞬息之间脸色剧变,仿佛旷野中惊觉狼豺虎豹的鹿一般,霎时警觉。穆清尚未看清他的脸色,便被他一把拽过手臂,往前一推,便听他声音陡然变得凛冽,“走,快走!往林子中去!能跑多快便跑多快,尽快!”
穆清被他向前推了一大步,再抬起头时,已惊见幽暗的林中,举着强弓硬弩的武人,尽数从粗实的树体后头显出了身,端持着箭弩的架起了胳膊,握大弓的已拉开弓弦,搭上三支连发的飞箭。个个俱严正以待,如临大敌。
她的脑中瞬时劈过数道电光,脚下的地隐隐传来隆隆的撼动,心知必是不好,身后马蹄声喊叫声,与第一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脚下边往林中跑,边转头撇脸望去,不知从何处驰来数十骑衣衫褴褛的强人,提着陌刀马槊,长矛宽刀,甚么样的刃器皆有。
贺遂兆已然跃上了一匹马,呼哨声连响数遍,左右林中蹿跃出五十来骑只以皮革护心腹的轻甲骑兵,手中并无马槊等长刃,一个个渐次从背后抽出长刀,驰迎向那些强人。
区区数十骑何来的大地撼动,只怕这数十人仅是探路充作斥候之用,接后必有大批人马。穆清眼见着贺遂兆仅带了这几名轻骑冲跃上前,心口霎时腾起了一道灼烧感,心头的烈焰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焚尽,呼吸亦变得短促迫切,头脑僵持了无法思考,她猛地闭了闭眼,用力甩了甩头,此时恨不能有冰块融下水兜头痛浇下来,好教她速速地平静下来。
距施粥篷帐略远的流民四散奔逃开,嘶声喊叫此起彼伏,马上的强人见人就胡乱劈砍一气,有摔跌在地下的流民来不及站起身,便教马蹄狠踏于地下,筋骨断折,肚穿肠流,不及惨呼出声便已断了气息。
长孙氏!穆清头脑急冷下来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她决不能有甚么好歹折损,她是霹雳堂长孙家族最为珍视的嫡女,若失了她,便失了震慑北疆突厥的力量。
于是她蓦地停下往树林奔跑的脚步,转回身,又往篷帐那处跑去。满地四散乱窜的人,男女老幼,尊贵的,卑贱的,全混在了一处。穆清边跑边四处扫视,寻找长孙氏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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