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在营地中漫无目的地穿行了一阵,远处的黄尘早已消散落地,头前正面出营的大军她倒并不十分上心,营地北面悄悄出营的那一队,才是她心心念念的牵挂所在。
临行前杜如晦温和的一笑,轻抚她面庞的粗糙手指头,还有英华爽脆的笑声,大红戎袍,一身银白的明光甲,兴奋地拍着她的肩头,“阿姊在此等着,待咱们回来,便能回长安去抱一抱四郎。”
穆清的时间停驻在了这个画面中,再抽脱不出来。营地中尚留了一百军兵守着,被编成了五队,交替巡查。穆清在营地中胡乱走了一圈,弄不清自己究竟要做甚么,大队人马离开,伙头营中也没什么好忙活的,手头没个事儿又教她心头毛躁,不得安生。
恍恍惚惚过了半日,将夜时分,仍未有消息传回,有兵夫送来干饼,她坐在营帐外的一块大石上,屈着膝盖,托腮出神。她接过干饼呆呆瞧了半晌,好像首次见着这饼,眼神专注,神情却茫然地咬了两口,认真地嚼了几下,仿佛这件事能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一般。
就在穆清的注意力全扑在这枚干饼上不能自拔时,忽然从远处快步走来守营门的队正,向她拱手一礼,“顾夫人,营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夫人的旧亲。”
穆清勉强将注意力从那枚干饼上移开,皱着眉转了转眼,默想了片刻,摇了摇头,“甚么旧亲,我却不记得了,莫放入营。”
队正领命而去,穆清仍旧将注意力放在干饼上,竟不起半点好奇,倒并非她无心思起疑,实在是不必疑心也知来者是何人,想来大约顾二娘随薛军到了折墌城,前来认亲的不会是别人,必是她身边的那位桃娘子。
当日在金城郡也是这般说,如今又要故伎重演,这是看低了她的心智,还是认定了她早已将五年前的失子之痛抛诸脑后。穆清兀自冷笑笑,轻哼一声撩开手中的干饼,回帐中歇息。
她从随身的囊袋中摸出一只小纸包,纸包内裹了些许金洋花粉末,她将纸包中的粉末撒入粗瓷碗盏中,倒入些热水,此物在军中不难得,若无此物襄助,今晚怕是要不断地想象着阵前情形,眼睁睁地看着天色转亮了,这折磨她熬不起。
端起碗盏刚要饮下,转念再一想又觉不对,眼下无一丝前阵的消息,倘若大军半夜折回,她这沉沉一睡难免误事,于是她抬手又将碗盏中掺了金洋花粉的水就地倒了,和衣往卧榻上一躺。
尚未及阖眼,帐门外一阵脚步,有人低声谨慎地禀道:“夫人可是睡了?”
穆清从卧榻上坐起,走到帐门外,仍是先前来传话的那队正,恭恭敬敬地向她一揖,“那位,夫人的旧亲,还未肯离去,一直在营门外候等着,只说定要见着夫人不可。夫人您看……”
她心头翻起一阵烦躁,极想吐几句骂语,到底是不合身份,谩骂之语便只在心腹间过了一遍,口中与那队正道:“你且等等,我随你去瞧过便是。”说着转身回帐,取过一袭玄色斗篷,披在肩头御一御夜风。
设了二道防御的营门外停了一驾桐木厢壁的马车,晚间的冷风拂过,吹扬起马车上悬挂的轻薄的泥金罗纱,看似质朴,实则万分华贵。驾车的马夫见有人随着通禀的队正过来,转身向车厢内说了一句,半刻过后,车中踩着足踏下来一名浑身上下裹了深色斗篷的身形。
穆清走出第一道营门,队正不甚放心,紧随在她身后。“甚么人在此故弄玄虚?军营攻防外,岂容闲杂人等逗留。”穆清冷声喝道。
那斗篷下的身形一晃,抬手将覆面的兜帽向后掀去,兜帽下露出的面容未惊起穆清半分惊异,正是顾二娘身边的桃娘子。
“桃娘见过七娘。”她盈盈屈膝礼过。
穆清立在远处一动不动,营门口燃着的火把的光映在她脸上,不住地跃动,掩住了她面上所有的神情,默了片刻,她微动了动嘴角,冷淡地向那妇人道:“既已见过礼,桃娘便回罢,替我向二娘带个安好。”
“二娘此时正在折墌城内,相去不远,七娘既已到了此地,倒不妨亲往城中道安好。”桃娘子抬了抬下巴,带起了面上的倨傲意态,火光映照下,穆清瞧得清清楚楚。
她静静地端详了她一阵,无意搭话,转身便要往回走,顺势同守营门的队正道:“驱撵了去,莫使她在营门口闲逛,若仍是不肯走,便只当细作射杀了。”
两名兵丁执起弓,搭上箭,满满地拉开,闪着锐光的冰冷箭镞一瞬间对准了桃娘和车辕上的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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