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与那管事虚应着,那边马蹄声响起,杜齐不知从哪出钻了出来,皱着眉头,面色不甚好看,冲着来路扬了扬头,沉声道:“七……郎,请随我来。”
穆清胡乱打发了管事,重又翻身上马。
他引着穆清一路策着马,往湖的另一边一个小村落去,待离了那工事地,他才闷声说道:“找着最后搬离的那户人家了……如今房屋田地都没了,只得暂借宿在亲戚家中。”
不过五六里路,说话间三人便隐入了一处算不得大的村庄中。杜齐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带到一个小院前,小院的主家先前受了杜齐一枚小金饼,故格外的殷勤,领了儿子在大门口守着,见人来了,父子两忙不迭上前牵了马,将他们迎入小院中。
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小院,也瞧不出甚么异常来,若不是东边厢房内忽然传出的一声压抑着的呻吟,穆清几乎便要全信了那管事的话。
杜齐向那呻吟声发出的地方指了指,脸色不大好看,悄声道:“正是在那里头,娘子进去时……留神着些。”
待穆清进到屋内,方才明白杜齐所说的“留神着些”是何意思。屋内虽比外头暗沉,却能清晰地辨出屋内几人脸上的惊惧惶恐。年长些的妇人低了头不敢去看进屋的人,另有一名年轻的妇人一把搂过茫然不知所措的幼子,几块木板拼就的勉强能称作床榻的卧具上,一名五十上下的男子脸色惨淡若死灰,方才那苦楚的呻吟大约便是发自于他。
屋内弥散着一股熏脑的腥恶气息,那几人却似全然不曾嗅到一般。
床榻边坐着的青年男子乍一见穆清,惊得腾地跃起,惶遽不安的立在床榻前头。因他让开了身,穆清方看清床榻上躺着的那人,亦把她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却见他两条腿光露在外,大片的血红覆盖在腿上,血红中夹杂着斑驳的黄绿,细一看,却是几处溃烂化脓,怨不得有浓重的腥恶之气。
杜齐跟在穆清身后进了屋,那慌张起立的男子一见杜齐,倒似松了口气,垂首向杜齐躬身道:“恩公。”
“实在是可怜得紧,我予了他们几缗钱,也好教他们延医用药,好歹保一条性命。”杜齐小声解释道,声音里头带着叹息。
穆清点点头,舒缓了脸色,柔声向那男子道:“你莫怕,我同那些迫害你们的恶人并非一伙,你们也莫要过问我是谁人,想来我那管事已与你们说过。”
男子木然地点了点头,眼中却升起一丝忿恨与希冀纠缠的复杂,“管事阿郎这般慈悲,想必家主更是仁厚慈善,自不会与那凶残跋扈的尹家同渠。这位阿郎想知道些甚么,只管问就是,胡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穆清挑了一下眉毛,听着口气,这位仿佛也不是寻常乡野村夫。杜齐从屋子角落中提了一条长凳出来,穆清回身坐了,向那位胡姓男子探了探手,“请。”
见他安定了心神,依旧在那板榻边坐了,穆清又将屋中两名也已镇定下来的妇人扫视一圈,正色道:“并非在下有意相瞒身份,实时为大伙儿安危着想,不便透露。若是信得过在下,还望体谅一二,且将尹氏圈占此地的前后,细细说予我听。”
男子略思量了一回,眉头渐渐拧成三道竖纹,深深吸了口气,“某不才,原也上过几年学,因家道中落,再者战乱四起投抱无门,故冷了心思,回乡守着这些薄田过活。”男子坐在昏暗中,黯淡着眼光,平静冷淡地诉道。
果然不是寻常田夫,穆清在心中点了点头,怪道谈吐中进退有礼,条路清晰。
“虽清苦些,好歹一家子齐整,日子也算过得。”木板榻上躺着的那人忽然沉闷地哼了两声,含含糊糊地唤着“大郎”,大约是痛楚难当。男子回身握起他的手,“阿爹,阿爹,可是疼得厉害?”穆清忍不住投眼过去将他皮肉溃烂、脓血模糊的双腿望了一眼,心中一跳。
好言安抚了几句,待他阿爹再次昏昏睡去,那胡大郎才转回身,一双眼直盯着地面,接着先前的话往下讲,话音中的恨意更浓了几许。“也不知怎的,忽然一日,里正来家,说是咱家那几间陋房妨着官家工事了,如今官家许以赔偿贴补,另教换地置宅。头里说得好好的,每人十缗。这天下的事,不论大小,一向是官家说了算,百姓又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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