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外的羽林郎们事先得了贺遂兆的吩咐,不敢高声喧闹惊扰了宅中人,又因多少带着敬重,愈发的安守本职,不惹半分麻烦。故夜幕笼盖下来之后,便将这偌大的一座宅院笼在了其中,静谧得连秋虫低鸣都听大不到了。
英华何时回来的,穆清浑然不知,她正同阿柳在屋内坐着,身后的床榻上并排躺着四郎和拂耽延,阿柳正低声劝慰着,便见英华推开门,失魂落魄地走进屋子。
她立在床榻前,垂眸瞧了四郎好一阵,忽然轻声笑起来,“阿姊,将四郎交予我,你可放心?”
穆清愣了一息,猛然醒过神来,心中明白必有不好,只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比眼下更糟的,“你浑说什么!”她嗓音陡然尖利,忽又回头看了看床榻上的两个孩子,捂住了嘴,压低声音,“你,你去了哪里?平白无故的,这会子又说起这没头的话。”
“我去了外城的军营。”英华淡淡如常地答道。
“去军营作甚么?”穆清警觉起来,“你可莫要做傻事。”
英华缓缓轻叹,“阿姊多虑了,我不过是去营中寻秦王殿下叙叙,如今咱们家这样,他自然是想我留在长安,更愿意我……入弘义宫。”
“你应了他?”穆清腾地自床榻上站起来,险些没从榻边的足踏上跌出去。
英华低头不语,隔了许久,方才认命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阿姊舍不下四郎,他还那样小,身边怎能没有一个至亲?阿构阿荷与他究竟隔了一层,且他二人的品行……又怎堪托付?我若肯去做了弘义宫内的姬妾,殿下亲口允诺,许我将四郎养在身边,亲手抚育。”
穆清用力闭下眼睛,只觉晕头转向,缓了足有一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被英华和阿柳两人架扶着重坐回床榻边。“英华。你听阿姊说。”她捏紧英华的手。“你实不必如此。你尚在垂鬟时阿姊将你带出吴郡,一心指望着能替你挣个将来,莫要为人妾室,这些年来你果然做得不错。与男儿们一道驰骋沙场。出生入死。好容易过来了,只要你愿意,大好前程就在跟前。咱们家虽一时不济。却不曾牵连到你,你又何必……这般一来,教阿姊如何对得住你,如何对得住庶母。”
“这便是阿姊想偏了。”英华抿了抿唇,强打起笑颜,“我原也是为了,为了二郎才着了戎装,说到根底,前程功勋,我一个女儿家,要来何用?他待我之心,阿姊也冷眼旁观了这些年,只说好是不好?既如此,我还有甚么可旁顾的,至于作不作人姬妾,各人命里早有定数,早些迟些,总跑不了一个命字。”
“不,不,英华,你莫要犯了糊涂,事关终身,万不可草率冲动。”穆清仍是一味摇头。
“阿姊不必再劝。”英华一脸刀切斧砍的确定,“我与二郎之间,要么闪躲不前,要么避而不见,向来迷糊一团,不曾好好理清过。而今我既定了主意,倒是从未这般明白清醒过。”
穆清怎会不知英华这番话中有多少认命,有多少掩饰,又有多少是有意要减削了她的愧疚。以英华的性子,她若果真想跟了秦王,岂会应允了赵苍的求娶。往常只怕秦王负她,处心积虑地要撇清他俩的纠葛,到头来谁曾想,负了她的,却是她这个自认为一切皆为她好的阿姊。
“阿姊还担心甚么?以二郎待我之心,决计不会随意就被人欺负了去,只是往后卸了戎甲,总有些舍不得。原说了转过年来要往相州去讨刘黑闼,这一回,大约是去不成了,昔日同袍之谊,倒不得亲口一句交代,只得由秦王教旨代为传话了……”话到此处,英华的眼眶不自禁地红了一圈。
若说初时只是为了秦王而战,大大小小的征战过后,疆场上的风沙,阵前的烽火金鼓,早已渗入她的血肉;染血的戎袍,坚实的明光甲,长刀马槊,已是她骨骼中的一部分。她述说不尽,穆清却全能明白,她心所向的不是秦王,亦非赵苍,沙场驰骋,军营篝火,才是她心底渴求的归宿。只这些,绝非女儿家应有。
“只一桩,还请阿姊替我周全。”英华稳了稳嗓音,眼下的红肿悄悄褪去,依旧是浅淡却依然明艳的容色,“赵医士那边,是我辜负了,实是对他不住,还请阿姊好言安抚,退了这门婚约。”
穆清终是愧疚,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明日一早,待阿姊出城,我便带着四郎他们入禁苑。”英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屋门口走,生怕多呆一息,便要多听一句劝似的。
“明日一早……”穆清低声喃喃应和了一句,回身在四郎熟睡的小脸蛋上来回摩挲了几下,随即又狠力揉了揉自己发胀酸痛的眉心。
“七娘,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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