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依着惯例说了一回孩子的情形,又将京中的那些事分解了一遍,杜如晦略微点了点头,与他所料大致不差。“圣上放归了太子,便是不作深较了?”他禁不住冷笑,这光景倒是同三年前弹劾他私通后宫,使人暗中大片圈地时如出一辙了。
“接后便是要将一切罪责推向杨文干,由他担着。另在秦王身边寻个能顶罪的,投上挑唆皇子不睦的罪名,流徙发配?”杜如晦挑了挑眉毛,不无嘲讽地问道。
穆清一面撩拨着半湿的垂发一面道:“太子在仁智宫囔出了秦王,只说是秦王幕僚撺掇着杨文干起事,有意陷东宫于不义之中。期间朝臣劝解求情,齐齐倒向东宫,深怕将来太子继位,回过头来在此事上作计较。太子究竟无辜与否倒还在其次,这回圣上心底许是动了,降下旨来各打各的板子。杨文干固然是要剿,秦王身边滋事的要拿一名出来顶顶,东宫也少不得要发配个主事的。”
她忽然想起了甚么,停下手,沉吟道:“这桩事上头,我擅自替你捏了个主意,秦王也是应允了的。”
杜如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着,大约是秦王问你该拿谁出去顶事儿了。”
“他既这样问了,我也不好推托,旁的人我不好说,单指了个杜淹。在公,秦王向从太子手中硬夺了他来,因在圣上跟前作了诺,伤不得他性命。留他在那处便是个祸害,无处安置,又不能教他重投了太子,边疆荒蛮地,倒正是个好去处。”穆清陡然凉薄一笑,“在私,杜淹亏欠的可是不少,你,我,贺遂。他倒是敢四处惹债。也该教他略还一还,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杜如晦怔了一息,默然拈起穆清肩头的一绺散发把玩,隔了半晌。语带挪揄道:“你倒是会算这笔帐。只是这一遭。你是算他作利钱,还是本钱?”
“自是利钱。何时还本,如何还本。他终究是你的族人,还该由你拿个主意。”穆清从他手中抽出发丝,正色道:“不同你打诨,秦王这般终究还是难些,如今满朝的臣工无不偏向太子,便是有心向秦王的,碍于东宫威慑,皆不敢多言语。这些日子因起了杨文干那档子事,连玄甲军都交还于朝了,所剩不过弘义宫守卫三百,贺遂兆留下的死士两千,再算上我那百人,不过也就这点子堪用的……”
杜如晦站起身,顺手将她拉了起来,“这些都不足为患,倘若忽有大军兵临城下,你说出城抗击的,除却秦王,还能推举出谁人来?秦王领兵守住了长安,守住了朝臣们在京的荣华显贵,朝中诸公,即便嘴上不说,心还能不在腔子里头掉个头么?”
“大军临城……”穆清脚下加快两步,追上他缠问:“颉利可汗那边……”
杜如晦停下脚步,牵起她的手笑道:“这些你莫要再管了,劳心太过损了身子,如今可再无赵苍那样的医痴来替你解病结。”
穆清还待要问,他臂上使上了些力,拽着她便走,“路上嚼了几日干硬胡饼,这会儿到了家,倒觉饿得紧。厨下可有甚么吃的?”
杜如晦深谙惟有这话最能降住她,随口那么一说,她果然不再纠缠着问那些个原不该她劳心伤神的政事。她两下甩开他的手,神色松泛开,“你且去屋里坐,阿柳今日才制的槐叶冷淘,我去收拾了来。”
言毕她松快地往后院厨间走去,杜如晦瞧着那一抹水色的背影,袅袅地穿堂而去,不自禁地低笑几声,今日确是三年来为数不多的舒畅日子中的一日。
穆清一口气走进后厨,方才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她原想问问杜如晦此行可曾见着义成公主,到底是没敢问出口。
犹记得当年在雁门关,这位汉家公主正备受着“父死子妻其继母”的屈辱磨折,她有意给了义成公主一个极大的却空幻的念想,教她满心盼望着炀帝破了围后,能念着解救之恩,接她回去,远离着蛮荒。岂知她苦等九年,从始毕可汗至处罗可汗,再至而今的颉利可汗,忍辱四嫁,却等来了改元换朝,大隋湮灭,这迎头的痛击不知令她的念想支离破碎成何等模样,穆清晃晃脑袋,心底暗生的歉意使得她不敢去忆想那高贵妇人苍凉的眉目。
……
九月朔日,天色微明,凉爽的晨风一早便教低沉的角鸣打破,惊得长安城南郊丘地树林中的野物四下蹿逃,却不知自己已成了皇家围猎场中的猎物。
角声未停,马嘶渐起。一顶白色营帐中飞快地蹿出一个孩童,“呜呜”瓮响的号角,催得他兴奋异常,一壁拍着手一壁回头向帐内高呼,“姨母,姨母!快来瞧,他们带了新进贡来的胡马,好漂亮的马!”
营帐门帘一挑,一身火红戎袍的英华笑意盈盈地跟出来,顺着孩童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有几匹彪壮的大马,时而低头刨土,时而扬踢起后蹄,四周围立了几名手执皮革套杆的驯马人。“是生马!”英华眼睛晶亮起来,弯腰一搂孩子的肩膀,“四郎可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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