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任是无情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p>

    滴，滴，滴，滴，电流声嘀嗒不停。“呜----”，右臂有袖带，握住手臂加压。</p>

    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似乎想传递她的全身力量给我。</p>

    温柔慈爱的声音响起，“医生，我女儿为什么还不醒？您说了，她的生命体征很平稳。”</p>

    年轻人的声音，“她已经很幸运，捡回了一条命。老天保佑，断了两根肋骨，竟然都没大的骨折。现在只是时间问题，可长可短。需要等颅内血肿吸收。徐老师，24小时尿量是多少？”</p>

    “POD1，术后少尿，从昨天到现在，大约300毫升。”年轻女孩的声音。</p>

    “今天继续点滴，输一个单位的红细胞。”键盘敲击的声音。</p>

    我的心中，浮现出读过的一篇童话故事，驴小弟变石头。驴小弟因为错误地使用他的魔法石，变成了一块不能移动的岩石。而红色的魔法石，就落在他的脚边，只是他却无法将她再次拾起。他无法再变回驴小弟，他回不了家了。</p>

    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p>

    为什么，我的心里觉得这么空荡荡的，隐隐作痛？我又是失落了什么样的魔法石？</p>

    我沉沉睡去。</p>

    一片金黄色的光芒，在面前朦胧浮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地睁开了双眼。夕阳通过窗前的槐树，照进了房间。耳边，滴滴滴滴的电流声，频次加快变响。</p>

    有嘈杂的脚步声快速冲了过来，围在我的床边。我的胸前再次瞬间变得一片冰凉，有人将贴片贴到我的身上。他们往贴片上连接了什么，然后我听到滴的声响，和撕拉纸张的声音。</p>

    还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室上速，腺苷6毫克静推，12毫克预备。把除颤仪拖过来！”</p>

    我的手臂一阵剧痛，护士推了什么进去，停了一刻，又推送了什么。突然，我的身体稍微抬了起来。有两秒钟，心跳完全停止。那种感受，好像是坐在电梯里，以为会缓缓下降一层，却突然垂直地落了下去，砰地一下砸到十层之下的地面。</p>

    滴，滴，滴，滴，信号声平缓了起来。我努力想抬手，去抓住什么。</p>

    我终于抓住了，好像是某个人的一节小指。</p>

    “应医生，她醒了。”稍微激动的声音响起。</p>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我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p>

    映入眼帘的，是窗外新月如钩。远远可以看到万家灯火，霓虹闪烁。</p>

    床前有人趴在那里，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身体，看上去是那么的瘦弱。是爸爸！我激动起来。我的嘴里，沙哑得发不出声音。手边，似乎有紧急呼叫器，我摸索了过去，试图按下去，但是，我按不动。</p>

    突然，有人声从墙上扩音器中响起，“注意一下8床，好像患者有情况。”</p>

    “滋----”，墙上摄像仪伸出探头，对准我的脸，调整镜头方向。</p>

    我努力想抬手，几乎抬不起来。</p>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过来。</p>

    他低着头，一边看手中文件，一边走进门来。快到床前时，他抬起头来。</p>

    我一眼看到了他的脸，泪光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p>

    我看到他走上前来，绕过我父亲坐的凳子，将手置于我的脸侧，拉开我的眼睑，以手中笔灯检测我的双眼。我一时受亮，眼泪汹涌。</p>

    他盯着我的脸，开口说道，“你能看见我吗？视力有无变化。”</p>

    我的喉咙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p>

    他靠近我，是陌生人的气息。好像是淡淡胡须水的气味。</p>

    他直起身来，对我说，“我给你做一次体检。”</p>

    然后，他按照我们在学校里学的那样，开始给我做一次全身体检。</p>

    过程中，我觉得很累，几乎不能配合。</p>

    他责怪我说，“喂，你好像本人也是医生吧？谁教你的，这么不配合？对我来说，此刻你就是男的，对你来说，此刻我就是女人。”他一边检查，一边狠狠地说。</p>

    不是他，不是他的声音，不是他的态度。</p>

    我的心里，涌上巨大的失落。紧接着的，是一阵心痛，将我笼罩。</p>

    滴滴滴滴，仪器声再次响起。</p>

    “喂，8床，你不要激动好不好？窦性心动过速，心率120，你打算再搞一次室上速，再尝一次腺苷的滋味？”他横眼看我，“就算看到帅哥，也不要太激动。你不知道吧，我可是你学弟。”</p>

    我看向他。他的脸上，噙着一丝笑意。</p>

    “陈诺，市立三院心内科的？我也是南大毕业的，2018级。我才毕业两年，还在做住院医。听说师姐已经是主治了？怎么升得这么快的？”</p>

    我轻轻地吐出气音，“你叫什么名字？”</p>

    他将手插进了白色外衣口袋，“应臻。不是应征牛郎的征，是至臻至善的臻。”</p>

    说完，他骂了一句脏话，</p>

    “MD，老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得跟人解释这么个破名字。”</p>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房间，丢下一句。</p>

    “陈医生，明日开始，下床复健。”</p>

    我微微抬手，他转过身来。我朝他轻轻说道，</p>

    “能否请您，帮我父亲找一张躺椅。多谢您，师弟。”</p>

    他看了看我。然后走上前去，邦地一声，一脚踢上了我爸爸的椅子。</p>

    爸爸从梦中惊醒，看到我睁着眼睛，满脸惊喜，赶紧过来，握住我的手。眼中激动万分。我看着爸爸的面容，苍老了很多。眼泪从我的眼里流下来，爸爸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替我擦拭泪珠。然后他俯下身子，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拿脸贴了贴我的侧脸。</p>

    这是记事以来，爸爸再次给我的第一次拥抱。</p>

    接着他打通手机，让我与妈妈还有哥哥们通话。再次听到他们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不对，确实是事隔一世。</p>

    一名护士走进来对我们说，</p>

    “8床，没有躺椅了。应医生说，你各项体征都很平稳，不用家属陪床。”</p>

    我虚弱地握住爸爸的手，嘶哑着让他回家。护士也来劝，终于，爸爸回去了。</p>

    第二日一大早，门口轻响，爸爸妈妈惊喜的面容探入房内。我慢慢支撑自己坐起来。妈妈上前一步，放下手中物品，紧紧地俯身抱住我。爸爸在一旁催促，好了好了，别压到小诺的伤口。妈妈立即起身站起来。我握住她的手，泪眼婆娑。妈妈也哭了。</p>

    上午，我戴上腹带，跟随复健科医生的指令，下床做肢体练习。</p>

    正在浑身出汗的时候，应医生走了进来，敲了敲手中的弯盘。</p>

    复健科医生帮我回到了床上。他拉了一个转椅，往下一坐，说要给我换药。</p>

    然后回头让我父母出去。</p>

    我浑身青紫，手臂无力，几乎不能将病号服拉起。</p>

    他一下一下解开我衣服下摆的纽扣，推了上去，暴露出我的腹部伤口。然后他戴上手套，打开伤口的敷料。清洗，消毒，用手指按了按伤口边缘，钝痛。我咬牙忍住。</p>

    我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树。突然，一阵强烈的刺痛从伤口处传来，是消毒液的缘故。</p>

    他开口说，“女医生果然不一样。一般的女人多少都会问，这么长的伤口，会不会留疤，会不会难看。”</p>

    我看了看他，试图微笑一下。</p>

    “你的男朋友会难过的。”他突如其来地说。</p>

    我没有作声。</p>

    我已经知道，他不是那个人，他也不可能有那个人的记忆。即使他们姓名同音，面容神似。</p>

    见我没有回答，他接着说，“如此美丽的身体，却有这么长的一条伤痕。破坏了原有的完美，真是可惜。”</p>

    我一怔，看向面前的他。他挑衅般地看着我，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p>

    是否他认为，我是校友，便不会投诉揭发他？</p>

    第二日，他又来给我换药。我问了护士，是否有其他医生替换。护士看了看他，对我说，“没有。应医生技术很好的，不会让你疼。”</p>

    他闻言，低声笑了起来。</p>

    我开始感到，他是故意的。没有人敢这么对女患者。</p>

    于是我对护士说到，“请您留在此处陪伴。”</p>

    护士见我认真，只好留了下来。</p>

    这一次，他公事公办地快手换好了药。</p>

    过后几天，我不再理睬他，对他尽量冷漠。我觉得，他故意用话来激我，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也许是想接近我，也许只是闲得无聊，但是我没有兴趣去知道他有什么目的。</p>

    一周以后，爸妈来帮我办理出院手续。</p>

    他来递给我出院文件，让我签字。我接过笔，快速签上自己的名字。</p>

    他问我的手机号是什么？还有检查结果要通知。我说，不用了，我自己到医史馆去查。</p>

    他一把拿过我的出院文件，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塞到我的手里。</p>

    我漠然地接了过去，将材料递给父母。</p>

    其实我并不想显得太过清高。也许他只是好开玩笑，对同校校友，有些没大没小而已。只是当时的我，对人对事，表面上的反应都很迟钝。</p>

    而在内心，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无时无刻不能停止的对雍正爷的思恋，让我几乎疯了。</p>

    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是否愿意回到二十一世纪？当然，能够见到父母和哥哥们，确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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