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紧闭着门窗,江风还是将血腥味吹到静寂的船舱里。
那股血腥味无孔不入的钻进众人的思维里,将人们最原始的恐惧和胆怯激发出来,宋氏早在听得慧莲一声惊叫时醒了过来,后来听到慧莲的哭诉,睡莲禁止大家往外看,心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血腥味越来越浓时,宋氏终于忍不住了,对着白釉唾壶不停的干呕。
柳氏轻轻拍着宋氏的脊背,怡莲端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宁佑正在隔间的船舱里安慰宁嗣和宁勘两个小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氏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散去里面紧张的快要崩溃的气息,慧莲也止了泪,对睡莲说:“九姐姐,那个匕首,也给我一把吧。”
之前是觉得慧莲年纪还小十二岁,就没有给她匕首,而如今——睡莲眉头深锁,还是去隔间找宁佑要了一把给慧莲了,慧莲像得了宝贝似的,紧紧将匕首揣在怀里。
胡乱吃了晚饭,天已经快要黑了,可是离巴东县还有不少距离,睡莲站在甲板之上,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不仅忧心忡忡——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
果然,刚过一盏茶时间,一声闷雷响过,黄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睡莲回到船舱避雨,没过多久,路镖头便来报,说:“……艄公说雨太大了,必须找个地方停靠,否则这暗流加上雨势,强行航行恐怕凶多吉少啊。”
宁佑忙问道:“这西陵峡两边皆是悬崖峭壁,都不适合停靠啊。”
路镖头道:“有法子的,艄公说不远处有一条支流,咱们船小,可以顺着支流走,不到半里,就有个天然港湾,他们走船的如遇这种恶劣天气,都会在那里停一停。”
除了接受艄公的建议,别无他法。灵船冒着大雨向前航行,在长江一处支流时折了过去,支流比险峻的西陵峡要平和许多,纵使大雨浇熄了火把,灵船还是安全航行到了那个天然港湾处。
因怕风雨伤了宋氏的身子,睡莲不敢打开窗户细看,她干脆出了舱门,打着雨伞站在甲板上远眺,只见前方有个三面夹山类似湖泊的地方,确实是艄公所说的天然港口,里面已经有四艘商船和一艘民船在此停靠了,看来也是被风雨困在此处。
江风将阵阵饭菜的香气吹过来,人们的说话声,隔着阵阵雨声也能听见。
睡莲心下稍安,船舱里其他人也放松了不少,虽然对方是陌生人——但毕竟是活人啊!
艄公吹响了号角,算是给同行的几个打招呼,然后调整舵位将灵船稳稳的停在港口最外围处——而且很有眼色的离那五艘船远远的,怕人家嫌弃这是灵船,沾了晦气。
不过纵使如此,还是有人站在商船上吼道:“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才出巴东就又是风、又是雾、又是雨的!刚收的药材都要淋坏了!原来都是这个灵船带来的晦气!”
路镖头隔着远远的对着那人做了个揖,说道:“家主离逝!一船的孤儿寡母!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那人倒没再继续说什么,岂料隔壁的商船传来一个洪亮的女声,说道:“药老三!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就该多多照应着!欺负孤儿寡妇算什么本事!老娘就是个寡妇!你是不是也嫌弃老娘晦气?!”
那人忙打起了哈哈,说道:“我就得罪天王老子也不敢得罪您布青天!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小的这就把最好的位置挪给他们!”
隔间的商船又有一个人笑道:“药老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老婆还没娶进门呢,你就开始惧内了?!你就等着吧,等布青天坐了花轿进你药家门,你就天天跪搓衣板、喝洗脚水!“
此话一出,四艘商船外加一个民船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那药老三出言反驳道:“你懂个屁!怕老婆的人才能升官发财呢!”
路镖头听得啼笑皆非,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们有个地方停靠就行!”
那位叫做布青天的寡妇说道:“老娘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孤儿寡妇!你就别磨磨蹭蹭了,药老三赶紧把地方腾出来!你也别嫌麻烦!谁叫你今天触了老娘的霉头!”
药老三果真重新起锚腾出了地方,路镖头自知推辞反而不好,就告谢三声,命艄公水手将灵船停过去。
柳氏命宁佑将几斤好茶叶分了五包,要路镖头分别送给那五艘船的主人,以表示感谢,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路镖头回来了,一脸轻松地说道:“对方都是渝州即重庆商会的商人,装了货物准备去武昌府贩卖,那寡妇是贩布的,因做生意极重信誉、童叟无欺,所以就有布青天的外号;药老三本姓姚,因世代贩卖药材为生,所以诨名为药老三,另外三个分别是贩烟叶、茶叶和成都漆器的,都是本本分分的商人。”
柳氏众人听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暗想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老天还是给了一线生机的。
收拾收拾心情,各自躺下休息,宁佑守在外面给宋氏熬安胎药,药老三亲自送了一些孕妇的补品来,宁佑纳闷这位药老三怎么会知道船上有孕妇,药老三一笑,说道:“贩了几代的药,闻着味就知道是什么药材。”
刚才打趣他惧内的商人笑道:“你就收下吧,他也是将功赎罪,讨好未过门的布青天呢。”
几个商人的打趣逗乐渐渐驱除了心里的紧张,加上大雨渐渐停歇,想来明日就能到达目的地,想到这里,睡莲难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一阵急骤的铜锣声将睡莲她们唤醒,闻得嗖嗖飞箭声,还伴随着药老三的怒吼声:
“独眼女罗刹!我们渝州商会年年送你们银子粮油,就是图个安稳!我们会长是和你约定过的,凡挂着渝州商会旗帜,皆不准烧杀抢掠!每年的银子,都一分不少的给你们送上山去!你今晚朝我们船上放箭是什么意思?!”
“盗亦有道!”布青天也跟着吼道:“独眼罗刹!我念你也是个寡妇!在道上混的不容易!凡事给你三分薄面!可你若是不讲信誉!抢到老娘船上来!老娘回去就是自己花银子招募民兵,也要捣了你的山头!你不让老娘混饭吃!老娘就和你拼命!”
“黄泉路上莫怪我心狠手辣!我和兄弟们也是被逼无奈!”那个叫做独眼罗刹的女匪首站在岸边一块巨石上回应道,她身材中等,穿一身黑色短葛、和几十名江匪一样,都用青布包头,只是她的左眼蒙着一块黑色皮子,声音倒还清脆,貌似二十来岁的样子。
女匪首说道:“世道不好,落草做剪径的也就多了,我们这口饭越来越难吃,昨天连老娘的寨子都被楚霸王抢了!你们渝州商会送的那点东西全落到楚霸王肚子去,我和兄弟们只是过了过手,连银子都没捂热乎!”
药老三道:“你是说,昨天途径巴东那个货物被劫,一家死光的云南商船是楚霸王干的?!”
女匪首道:“那当然,我们山寨是守规矩的,给了财就放人;再说了,我们山赛有营/妓,兄弟们有的是女人,不会做出强/奸妇女这种事情来。”
江匪也是划分区域的,各有各的地盘,独眼女罗刹是管着四川这一段江面,而荆州农民出身、自称是楚霸王后代的匪首势力在长江湖北段,以前各抢各的,相安无事。
而最近各种谣言满天飞,天下大乱,一部分无业游民投奔了楚霸王,其势力飞涨,山寨人多了,以前的地盘无法满足猛增的人口,楚霸王干脆带着队伍黑吃黑,灭了独眼罗刹的山寨。
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一弯新月从云层里探出来,冷冷的看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冤有头,债有主。”布青天说道:“楚霸王抢了你们的东西,你们去抢回来便是,又不是我们渝州商会缺了你们东西。”
女匪首哈哈大笑,说道:“布青天,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楚霸王已经有五百多兄弟,我和兄弟们若杀的过楚霸王,何至于连山寨都保不住?!”
又道:“你莫要拿招募民兵剿匪来吓唬我!如今天下大乱,已经不分什么官和匪了,谁的势力大,谁他妈就是老大!”
“不妨实话告诉你们,今晚楚霸王要在夷陵港干一笔大买卖!他勾结了港口的官员,打算洗劫所有夷陵港的船只,等到明天天亮,夷陵港会留下一百多船的尸体……!”
听到这里,睡莲脊背直冒冷汗:若非港口那两个小兵得商人的钱,将灵船赶出夷陵港,那么今晚被洗劫的,肯定会有自己这艘船!五百多的江匪,加上比江匪更凶猛的官兵,路镖头他们再厉害,也保不了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妇啊!
只听得那布青天说道:“说了这么多,听你的意思,今晚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
“我若是放了你们,我这些兄弟们没等过年就要饿死了。”女匪首道:“久闻布青天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废话了。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活着离开,我们不伤你们分毫,但是船留下,货物、还有所有的钱财都留下给我的兄弟们。”
哈哈!
莫青天大笑道:“独眼罗刹!你不要做的太绝!你可知道,若我们把船和货物都给了你们,那么我们今年——不,是连续五年的生意都白做了!以后想要翻身,就等于百日做梦!老娘可不敢答应!你有兄弟们要跟着吃饭,老娘铺子里也有一群人眼巴巴等着过年发工钱!”
“敬酒不吃吃罚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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