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等待中,雨,终于还是来了。
对于胶东地区的主汛期来说,素有“七下八上”之说,也就是七月下旬八月上旬。眼下已经八月初了,还没有下一场透犁雨,地里的庄稼实在干得不行。如果说,点一把火,庄稼就会着火了过于夸张的话,那么就换一句话说,地里的庄稼可遭罪了!尽管下过几场雨过地皮湿的阵雨,但那不过是隔靴搔痒,解不了渴的。这回又要下雨了,这是何等让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啊!
那时候,还没有起风,蝉儿也不再嘶鸣,只听见树林里偶尔传出“吱”地一声蝉叫,也不过是打破夏雨来临之前的寂静。仰望太空,先是一大团一大团的阴云在慢慢蠕动、聚集,不经意间,就有些风起云涌的样子,日头反正是隐没了,几处刚才看上去还很蓝的天空也被云层遮住了。不久,就听到几个雨点儿悄然啪打在什么地方了,少顷,又是一阵稀疏的雨点儿落下来了,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就像快三慢四的舞步,那么撩人心弦呢。雨啊,为啥就不能加快脚步,快点下呀!此番情景,简直就像你苦苦追求的姑娘,你瞧她,一袭飘逸的裙裾,含情脉脉,若即若离,欲说还休,可真是折磨人啊!
但不久,一阵细细密密的雨帘终归还是编织成了,那曲儿,那调儿,就像敲击在人的心弦,美妙动听得很呐!
下雨了,对一个对雨渴盼已久的人来说,在屋里绝对是坐不住的。那还是我年少时,天真呵,浪漫呵,下雨了,就会一个人跑进雨地里,跑啊、跳啊、喊啊,任凭雨水浇在身上,真是少年狂啊。少年多梦,我也曾幻想会不会在雨中遇见那个心仪的的姑娘。我想不起那种愁肠百结的滋味如今已经很淡了。如今岁数一大,倒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前,托着腮,远远近近地望着,远远近近地想着。望着想着,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沟,小河沟里水草丰茂,伏在水里的水草随着水波荡来荡去,起起伏伏,美极了。里面的鱼虾可真多,下雨了,一个少年安下鱼网在等鱼,身边的小桶里已经有些鱼虾了,鱼虾们蹦蹦跳跳,试探着往外跳,少年笑了,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两颗小虎牙好迷离的境地呢,我就想,那个少年是我吗?我就是那个少年吗?
下雨了,望着想着,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个伏案潜心看书的少年。雨丝儿轻轻拍打着窗户,莫非是一个淘气的邻家女孩,跳着脚尖儿,前来偷窥少年不成?少年心事当拿云,雨儿的心事,不就是滋润着门前那棵小桃树,结出一个溢光流彩的秋天吗?不就是滋润着母亲精心侍弄的那块苞米地,能有个好收成吗?不就是让小河沟里的小鱼小虾们快乐地成长吗我只是不知道,那个少年是我吗?我就是那个少年吗?
下雨了,那雨声,是蚕吃桑叶唰唰声么,是丝竹之音么,哦,那分明是一曲余音绕梁的天籁之声呢。望着想着,我好像看见自己,小时候跟着母亲到露水很浓的苞米地里去施肥,去采摘碧绿而长长的豆角,露水打湿了母亲的衣裳,一缕秀发粘在母亲的脸上,年青的母亲真的好美!望着想着,我好像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滴水,有时候落在门前那棵小桃树上,融化在一朵美丽的桃花里,跟桃花姐姐肌肤相亲,然后跟桃花姐姐一块儿长大,变成一个涨红着脸的喷香的桃子;有时候落在苞米那绿宝石一样宽厚的叶子上,再落在苞米脚下,滋润着苞米,跟苞米一起长大,变成一个很结实的泛着金色光芒的苞米棒子;有时候落在流淌不息的小河沟里,跟随着小伙伴们一起嘻嘻哈哈朝前游去,一路上抚摸一下水草,跟丛生的芦苇亲昵,尽情地跟小鱼小虾们嬉戏、玩耍我把这些怪异的念头说给妻子听,也说给女儿听,娘儿俩一齐拍着巴掌笑话我,笑话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雨儿渐渐变小了,停止了,就像一曲终了的轻音乐,还要来一个休止符,分明听得一滴水落在什么地方。再远远近近地望去,再远远近近地听着,你就会听见、看见这样一幕:蝉儿又开始在林子里高亢长吟了,燕儿高高低低地飞着,燕儿的身边,还会有蜻蜓飞舞的影子,远处,一定还会有庄稼地那一片葳蕤、连天的影子呢。我就想,这都是大自然的色彩与魅力,你听吧、看吧,在这样一个雨天,无疑是一种最惬意、最舒心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