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春天
车窗外景物飞快掠过,唐伊伊的小脸贴在车窗上,幕幕不堪自脑中闪过,再次,她又将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唐伊伊本不是个坚强小孩,只是生活逼她挂上冷漠,逼她对世事漠然。
从小被宠惯了,她吃好、穿好、用好,以为生活中的一切顺利都是理所当然,没想到,当父亲的事业垮台及一场火灾,唐伊伊的世界会在瞬间崩溃。
很多人猜测,这场火是唐文隆亲手放的,他想藉一把火烧掉失败,让钜额保险来偿还债务。却没想到,这把火一并吞掉他和妻子的生命,只有在学校上课的女儿唐依依逃过劫难。
经过那场大灾,唐伊伊再不是唐家的娇娇女。半年来,她在亲戚朋友家轮逛一圈,从前对她亲切和蔼的亲戚们,全换上一副面具。
受人欢迎的小鲍主变成大负担,唐伊伊看尽人间冷暖
十天前,聂以钟找到她,告诉唐伊伊,他是她父亲的大学死党,听说了唐家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他要以唐依依的名义设立信托基金,让她安稳念完大学。
唐伊伊没回话,十六岁的她很清楚,这笔钱的最终下场,是被那群豺狼亲戚瓜分。大学?连高中他们都不让她念了,更何况是大学呵点头,她感激,却不想要这笔钱。
“对不起,我还有家事要做,我能先走吗?”她客气而疏离,不想替自己找麻烦。
聂以钟走了,没几天,她自表婶口里听见有人要领养她,能甩掉她这个麻烦,对所有亲戚来讲都是好消息。
然后,今晨大车子开来,她坐上加长轿车,回首,望着她的“至亲”只剩一句叹息。
所有人都说唐伊伊真好命,随时有幸运等着她。但对她而言,这只是从一个家庭转到另一个家庭,生活继续。
任何幸运都改变不了她是孤女的命运,改变不了她受过的伤害,更改变不来社会凉薄。
“唐小姐,到了。”司机打开车门,亲切对她说。
唐伊伊下车,仰头看她未来的生活环境。
多富丽堂皇的屋子,喷泉、泳池、花圃、大树、昂贵的雕塑品这里比她从前的家要大上好几倍。
提起简单行李,她缓缓向前行。
“唐小姐吗?请往这边走,老爷夫人等你好一会儿了。”胖胖的管家太太,领着她往内屋方向走。
将来她要收归这位太太手下工作吧!点点头,唐伊伊朝她微笑。
“你好,我是唐伊伊。”
“我是管家,我们家小小姐都喊我张嫂,以后你也跟着这么喊吧!”
“是。”
想起从前,家里有两个越南佣,她跟她们处得很好,和张嫂相处不会困难吧!
走进屋内,房子比她从外面看到的还大,光一个客厅,占地至少五十坪,高级沙发、高级长毛地毯,这个屋子里里外外部是高级。
收敛眼光,唐伊伊低头猜想,这位聂伯伯和她父亲之间有何关系,若真是好朋友,他大可伸手扶父亲一把,那么说不定那把火不会烧掉她的世界,更不会有今日假惺惺的收养。
眼前的唐伊伊愤世嫉俗,满腔多疑和猜忌。亦步亦趋跟着,半年时间教会她察言观色、教会她卑躬屈膝,世间生存不易,何况她是个末成年女子。
“伊伊,你来了,一起坐下来吃早餐。”聂以钟热络招呼。“谢谢,我吃过了。”事实上,她从昨天晚上就没进食。
表舅说,从今天起,她就要回到吃山珍海味的日子,肯定吃不惯他们家的粗茶淡饭,于是,恶意地将剩饭全倒进嘟嘟的碗公里面。
嘟嘟是表舅家养的拘。伊伊懂,他们是在嫉妒,嫉妒她将进入豪门、永别穷困生活,而他们仍然得维持现状。
“伊伊,你千万别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聂妈妈走过来,接过她手中行李交给仆人,并将她带到餐椅旁边,让她坐下。
“是啊!伊伊姐,要是没尝到mike的手艺,损失才大呢。”
后来伊伊才知道,mikc是聂家在加拿大的专用厨师,他的手艺精湛,许多五星级饭店的大厨还比不上他,这次为聘他到台湾,连他的家人都请了过来。
“伊伊,我来跟你介绍,聂伯伯你早就见过,我是聂妈妈,刚刚跟你讲话的是我们家最小的女生聂天语。自从她晓得你要加入我们家后,她兴奋好几天呢!”
聂妈妈的热情让伊伊鼻酸。对他们而言,她只是一个外来者,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值得那么多热烈?这属纯粹同情,抑或是另一个假象?莫非她身上还有可得利益?
最初,伯父误以为她父亲在她身上存了笔教育基金之类的丰厚财产,抢着在所有亲戚之前将她接回家住,那时,他们也和这家人一样,热情欢迎然而假象维持不到三天,热情换成冷情。
“对啊、对啊,我等你好几天,爸爸老是说,你的领养手续还没办好,真不知道台湾的律师是做什么的,效率这么差。”天语嘟嘴。
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生,说话时,两颗大大的眼珠子滚来滚去,眼波流转,不晓得脑袋瓜里在转什么怪念头?
“这是我们的长子,聂天衡,你可以叫他天衡大哥。目前留在加拿大,主导那边的业务,这次他陪我们回来,看看台湾的发展环境,过几天就回加拿大。”
“你好,伊伊,希望你在这边住得愉快。”聂天衡说。
“天衡大哥,你好。”伊伊合作地打招呼。天衡身材颐长,斯文俊朗,气质优雅,他像个充满书卷味的学者,是那种很容易教人安心的男人。
“这是我们家的酷二哥,聂天烨,他很聪明哦,二十岁就拿到硕士文凭,这回跟我们回台湾,要当爸爸的左右手,计画开发台湾市场。”天语攀住天烨脖子,接口介绍。
才一眼,伊伊就让他吸走所有视线。
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男人,浓墨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藏不住的狂狷充满了男性魅力,他的嘴唇是漂亮弧线,嘴角随意一扯,代表了欢迎之意。
心漏跳两拍,晶莹双瞳在稍微接触之后,赶忙痹篇,这样的男人,对她而言是危险。
咬咬唇,她不晓得漏跳的节奏代表什么意义,只隐隐约约觉得,他在瞬间占领她思绪和心情。
“你好。”聂天烽说。
果然是酷二哥,打的招呼很精简。
“你好,我是伊伊,往后要打搅了。”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生疏。”聂妈妈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又忙着替伊伊布菜。
“伊伊,记不记得,十天前我去找过你?”聂以钟开口。
“我记得。”伊伊点头。
“你对我有强烈的防备心,我猜你有许多事情想不通,想问我。我就在这边,有任何事都可以开口问。”
伊伊望他,评估他的诚恳有几分真实,半晌,她问:“这个宇宙已经不盛行雪中送炭,为什么你突然出现?”
半年的流离辗转,无忧娇女看清世情,她不信人心,更不信善良长存。
“这小丫头有意思。”聂以钟看着大儿子,微笑在眉梢。
“宇宙不盛行雪中送炭,是因为全球温室效应,下雪成为人人争相参观的美景,所以没有人会在雪中送炭杀风景,伊伊,我们收养你是报恩不是同情。”聂天衡代替父亲回答。
“报恩?我不懂。”
“天衡,我来告诉伊伊。”聂以钟接话。
“我、聂妈妈和你父亲、母亲是大学时代的好朋友。毕业后,你父亲顺利地进人大机构工作,并迅速一路往上爬;我的际遇却糟透了,怀才不遇,处处碰壁,最严重的时候,连下一餐都不晓得在哪里。
三十岁那年,我放弃居留台湾,带着全家到加拿大,照顾年迈双亲,在那里,我发现-个商机制作婴儿食品。但是手边的资金太少,我很着急,又找不到人资助。
在苦思不得其法时,我想起你父亲,我打国际电话向你父亲求救,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他告诉我,那是他准备用来创业的基金,先挪出来借我用,只准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我弄丢的是两个人的未来。”
伊伊想,对啊!这的确是父亲的作风,重信重义,重朋友甚于自己。
“我成功了!第二年我归还向你父亲借贷的资金,同一年,你父亲也开创了自己的事业。
之后,我们各自为自己的事业奔忙,但不管再怎样忙碌,我们约定每年的圣诞前夕都要见上一次面,不管是我飞台湾,或他到加拿大。
一直到去年圣诞,我打电话始终联络不到他,找了几个大学时期的朋友代为打听,才打听出你们家发生的事情。
于是,我先把加拿大的工作安排妥当,然后举家搬回台湾,一方面我想在台湾开设新部门,一方面想找到你,给你一个家庭,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顾你。”
伊伊不语,想起父亲,不胜欷殹啊?br>
“伊伊姐姐,你听到啰!我们家有今天,是你爸爸造就的,以后你一定要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家人哦。”
天语卷起罗勒义大利面放到她的盘子里面,笑咪咪地要她尝一口。
“对,不要生分、不要客气,往后我和你聂伯伯是你的父母亲,虽然我们取代不了你真正的父母,但我们给你的爱不会少一分。”聂伯母说。
望眼聂家人的盛情,悄悄地,泪水滑落眼角,湿透冷漠面具。
她想,她会喜欢这里,喜欢亲近这家人,像真正的父母兄弟。
伊伊以为没人注意到她掉泪,但坐在右手边的天烨看见了,他没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悄悄地在心中打量这个女孩子。
她够漂亮,但略嫌削瘦,她有点闭塞,仿彿谁都闯不进她的心门,然,她眼角的泪水是否意味,这个家已被她接受?
低头,他很少注意到天语之外的女孩,但伊伊他注意到她了,低头,咬口牛排,噙着一丝笑容,不经意间,他将她贴上心底。
jjjjjjj
当夜,伊伊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她又回到以往的生活,但失怙孤女终存遗憾
叩叩,门外两声敲门声,伊伊起身开门。
“伊伊姐,我能进来吗?”
“你有事?”
天语是朵温室小花,经不得风、经不得雨,天真善良得教人疼惜,看见她,伊伊依稀看见从前的自己。
“我想跟你讲话,嗯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含娇双目带着哀求,这种眼光让人很难拒绝。点点头,伊伊往后退一步,让天语进门。
天语用跳跃方式跳上她的床,她挤到床里边,拉开棉被,让伊伊躺在外头。
“对不起,伊伊姐,我睡相不好会摔下床,二哥规定我只能睡床里面,不能睡外边。”
“没关系,我无所谓。”躺上床,伊伊和她并肩。
“伊伊姐,你喜欢我们家吗?”
“你们家人很好,没有道理不喜欢。”
“那就好,我怕你比较喜欢住到亲戚家里,那我又要一个人孤单。”
“你有爸爸、妈妈和两个哥哥,看得出来他们很宠你。”
“我知道,可是不一样啊!爸爸妈妈很忙,他们常不在家,大哥、二哥更不用说,再加上他们不准我交坏朋友唉我好可怜哦!有一大堆心事,都没人能讲。
从知道你要来,我就开始兴奋,真好,小时候,我就好希望有个姐姐,你愿意当我姐姐,跟我说话吗?”
“我很乐意分享你的心事。”
在棉被下,伊伊的手被天语握住,她真的很单纯,连见都没见过,就打心底期待伊伊到来。
“爸爸说,你才大我几个月,叫姐姐有点过分,可是我认为你很聪明,当姐姐没问题的。”
说着,她的头靠到伊伊肩膀上,寻到一个舒服入眠的好姿势。
“你想告诉我什么话?”
“我刚转到台湾的学校,我很不喜欢一个班级有好多好多学生,上课的课本又难又深,每天的功课都让我头疼。”
“聂伯伯没帮你请家教?”
对这点她无能为力,将近半年没上学,恐怕连她自己都跟不上进度。
“当然有,对了!妈咪也帮你请家教,她说要帮你把荒废的功课补回来,我建议她,干脆让你留级一年,和我一起上国二,你说好不好?”
“我没意见。”能上学,对她而言已经是恩惠。
“有你作伴,我就能走路上学,知不知道,我好讨厌同学对我们家车子指指点点的样子,好像我是外星球怪胎,很怪吗?是我长得怪,还是我家车子怪?”
“别理会他们,他们是羡慕兼嫉妒。”这种滋味伊伊尝过,最难堪的那段,是父母亲甫去世时,天之娇女摔到地平面,看笑话的人多过同情。
“大概吧!在加拿大我都骑脚踏车上学,妈咪说,不可以以为自己家里有钱,就自认高人一等。妈咪说温室花朵长不好,我要不畏风雨。”
很难得,聂妈妈居然有这层体认,只不过,一家人的氾滥温情,怎能不让天语不变成温室花?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