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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至第八十四个马特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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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特恩就是这样想的:普鲁托和我,我们单独在一起,在巨大的、安静的、有穿堂风的、神圣的、天主教的科隆火车总站候车室里,用香肠和啤酒欢度圣诞节。在人群当中,我们只想到英格小宝贝和英格空隙,想到自己,想到福音。但是情况不一样,每次都不一样。这时,在科隆火车总站铺着地砖的男卫生间,在右边的第六个搪瓷防波堤内,划着一则消息。马特恩扣好纽扣后,在习以为常的、无关紧要的叫喊声与谚语之间,看到这个意味深长的记载:埃里希-胡弗纳格尔上尉,阿尔特纳,莱内路四号。

    因此,他们并非孤零零地呆在科隆火车总站,而是在藻厄兰地区跟一个家庭一起欢度平安夜。这是一个林木繁茂、丘陵起伏的圣诞节度假地,在这个地区的其余季节大多细雨绵绵,气候阴凉潮湿,这种气候引起一种独特的藻厄兰地方病。与外界接触不多的森林地带的威斯特法伦人往往郁郁寡欢,他们只知道干活儿,酒喝得太多、太快、太无聊。

    为了不用立即又坐下来,主人和狗在霍恩林堡就下了车,在平安夜傍晚时分爬上坡去。他们爬得很吃力,因为就连这里也免费降下了大量白雪。在朝向维布林斯韦尔德的霍布雷克山梁上,马特恩通过强人出没的、地地道道的森林,吟诵自己和普鲁托这条狗。弗兰茨和卡尔-莫尔、阿玛丽亚和诸神在轮流呼唤着命运:“已经又有一个原告在告发神灵了!——尽管往下讲吧。”一步接着一步。雪在嚓嚓作响,星星在嚓嚓作响,原始枝杈在嚓嚓作响,大自然在嚓嚓作响:“你们这些深渊里的毒蛇,难道我听到你们在嘶嘶作声?”——然而,阿尔特纳尚未熔化的钟却从闪闪发光的莱内山谷里呜钟宣告战后第二个圣诞节的来临。

    莱内路从一家私人住宅通向另一家私人住宅。每一家私人住宅都已经把自家圣诞树上的小火焰点燃了。每个天使都在悄声说话。人们可以打开每一扇门。胡弗纳格尔上尉穿着便鞋,亲自打开门。

    这一次散发出的不是甜菜味,而是立即就散发出了浓烈的姜汁烘饼味。便鞋是新的。胡弗纳格尔一家子已经在分送礼物。请求主人和狗在门口的垫子上把六条腿擦干净。看来,这不费吹灰之力,用一个浸人式煮水器就使多罗特娅-胡弗纳格尔太太感到高兴了。十三岁的汉斯-乌尔里希在读卢克纳尔1的老头儿鱼。古怪的女儿埃尔克在圣诞节的包装纸上——按照胡弗纳格尔母亲的主意,这种纸本来应当弄平,保存到下一个圣诞节再用——试验一支正宗的鹈鹕牌自来水笔。她用大写字母写下:埃尔克,埃尔克,埃尔克——

    1卢克纳尔(1881~1966),德国海军军官、作家,著有老头儿鱼(又译-鳙),描述他在一战中乘辅助巡洋舰“白尾海雕号”劫掠的航程。

    马特恩环顾四周,他的。身一动。动。这个环境似曾相识。那就是说,我们在这儿呆过。用不着拐弯抹角。稍停一下。任何来客,尤其是他这位在平安夜到这里来进行审判的客人,都会打扰这一家人。这位客人说:“喂,胡弗纳格尔上尉吗?想起来了吧?看来你是给搞糊涂了。我很乐于帮助您——第二十二高炮团,皇帝港高炮连。那是美妙的地区,有木材堆、老鼠、防空助手、战地志愿服务队队员和枪打乌鸦,对面的白骨山不管刮什么风都是臭乎乎的,我开展了酸味水果卷糖行动,我是您的上士马特恩。瓦尔特-马特恩上士前来报告,因为我有一次曾经在您的第一流的高炮连里高声大叫,叫喊帝国、人民、元首和白骨山。很可惜,您并不喜欢我的诗。尽管如此,您还是用一支自来水笔把它写了下来。那也是一支鹈鹕牌自来水笔,就像这位小姐这支一样。然后您就向上级报告。接下来是:军事法庭、降级、惩罚营、排雷和送命的差使。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您用一支鹈鹕牌自来水笔”

    但是,马特恩并未从热乎乎的埃尔克手中夺过这支受到控告的战时自来水笔,这支品行端正的战后自来水笔,并把它捣毁,弄得手指上都是墨水。他妈的!

    胡弗纳格尔立刻就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多罗特娅太太虽然感到莫名其妙,却仍然做了恰如其分的事情。她以为是要留一位无家的过去的东部工人在摇摇欲坠的、欢度圣诞节的房间里过夜,于是便用勇敢的、颤巍巍的双手把崭新的浸人式煮水器递给这位不速之客,好让这个粗人把气都发出来,把这个家庭用具毁掉。可是马特恩因为手指溅上了墨水,误解了这一举动,不买这个账,也许只有砸掉圣诞树或者椅子和全套餐具才过瘾。真是忍无可忍了!

    胡弗纳格尔在民间机构的加拿大占领机关工作,所以能够给自己和全家带来一个真正平静的圣诞节——他甚至还能搞到胡桃黄油!——幸好他持另外一种文明的观点:“一方面——另一方面。每件事都毕竟有两个方面。不过还是先请坐下吧,马特恩。要是您宁愿站着的话,那也听便!也就是说,一方面我们诚然都安然无恙,可是另一方面——尽管对您来说仍然是很不公正的——我就是那个使您险遭厄运的人。您可能不知道,您那种案情是要判死刑的,如果不是我的证词使军事法庭考虑到把您的案件移送有关的特别法庭,那好啦,您是不会相信我的,您毕竟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我也根本不要求什么。但尽管如此——今天是平安夜,我头脑非常清醒地说这件事——如果没有我,恐怕您今天就不会站在这儿,而是去扮演那个变野的贝克曼1了。再说,那也是一个好剧本。全家在哈根有一个设备简陋的小型剧场。那个题材使人们大受震动。您不是一个职业演员吗?哼,看来这倒是一个适合您的角色。那个博尔歇特把话说到点子上了。对于我们所有的人,甚至对于我来说,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我们不是呆在外面,变得让我们自己和我们亲爱的家人都感到陌生了吗?我是四个月前回来的。法国人的战俘营,我可以给您讲!巴特克罗伊茨纳赫战俘营,您大概知道吧?不过,情况到底比想像的好一些。如果我们不及时撤出维斯瓦河地区,那我们就很可能遭了殃。不管怎样,我站在那儿,两手空空,正如俗话所说,面临破产。我的公司破产了,小房子被加拿大人占用,妻子和孩子撤离到埃伯山的埃斯派,没有煤,只有同各种机关打交道的麻烦事,总而言之,就像书中描写的那种贝克曼处境——呆在门外边!因此,我亲爱的马特恩——现在您请坐——我可以两倍、三倍地体会到您的处境。毕竟我在第二十二高炮团有您这样一位严肃认真、对所有事情都要寻根究底的人。我相信,而且也希望您没有变样!让我们还是当我们的基督徒,赐予这个平安夜应该得到的东西吧。我亲爱的马特恩先生,我衷心地以我亲爱的家庭的名义,祝您圣诞快乐、幸福。”——

    1按原注,指局部被麻醉之人。

    平安夜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马特恩在厨房中用泡沫岩擦洗染上墨水的手指,头发梳得光光地同全家人一道用餐,允许汉斯-乌尔里希抚摩普鲁托这条狗,因为没有正规的核桃钳,就凭着双手给胡弗纳格尔全家撬核桃,得到多罗特娅太太赠送的一双只下过一次水的短袜,答应给古怪的埃尔克一支新的鹈鹕牌自来水笔,讲述他那些中世纪祖先、那些强盗和为自由而奋斗的好汉的故事,一直讲到困倦万分,同狗一道睡在阁楼间,在第一个圣诞节假日同全家人一道用餐,享用碎土豆醋炯牛肉,第二个假日在阿尔特纳斯黑市上用两包骆驼牌香烟换来一支几乎是新的勃朗峰牌自来水笔,晚上给济济一堂的这一家人讲维斯瓦河河口和为自由而斗争的好汉西蒙与格雷戈尔-马特尔纳剩下的故事,打算在很晚的时候,在每一个疲倦的头都倒向一边时,匆匆忙忙、轻手轻脚地把这支勃朗峰牌自来水笔放到埃尔克卧室门前。可是地板却不合作,而是嘎嘎作响,接着便从钥匙孔里传出轻轻的呼唤声:“进来。”并非每个房间都锁上了。这样一来,他就匆匆忙忙、轻手轻脚地跨进埃尔克的卧室,去送自来水笔。他在这里是受欢迎的,他有可能通过整治女儿来向她父亲报仇。埃尔克的血在淌,这是有据可查的。“你是第一个,第一个。你在平安夜就已经有这种打算了,当时你连帽子都不想脱一下。你现在是不是认为我很坏?平时我根本不像这样,我的朋友总这样说。你现在也像我一样幸福,再也没有什么愿望,而只是想要做点什么。你瞧,要是我中学毕业了的话,我就要去旅游,不断地旅游!这儿是什么?这些就是伤疤,有些地方还有吧?这场战争啊!每个人都遭到了惩罚。你现在就留在这儿吗?只要不下雨,这儿可是非常美的,有森林、动物、山丘、莱内河、奇山异峰和为数众多的蓄水惧。吕登沙伊德非常美,到处都是森林、山丘、湖泊、河流、鹿子、狍子、蓄水坝、森林和山丘,留下来吧!”

    尽管如此,马特恩还是匆匆忙忙、轻手轻脚地同黑狗一道离开了那里。他甚至把那支几乎还是新的勃朗峰牌自来水笔也带到科隆去了,因为他到藻厄兰地区去并不是要赠送什么,相反,是要去进行审判。他通过整治女儿的办法来审判她的父亲。只有亲爱的上帝在一旁观看,这一次在书架上面装上了框架和玻璃。

    正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断地得以伸张。科隆的火车站卫生间,那个暖乎乎的天主教的地点,讲述着勒布利希这个士官的故事,此人住在比勒费尔德。在那里,埃及棉制衣业欣欣向荣,童声合唱队在唱歌。因此,便有了火车上的长途奔波,口袋里揣着返程车票,上三个台阶,右边第二道门,没敲门便走了进去。埃尔温-勒布利希遭到了一次无辜的工伤事故,腿部绑着长长的石膏夹板,胳膊上缠着石膏绷带,躺在床上,但嘴巴却不得闲:“那你就帮帮我,你要是愿意,就让你的狗把石膏吃掉吧。好吧,我在训练时折腾你,让你用防毒面具打水;可是在两年前,另一个人也是这样折腾我的,让我用防毒面具打水;每个人的情况都相似——用防毒面具来打水和唱歌。那么,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被人问及自己有什么愿望的马特恩环顾四周,想找勒布利希的妻子,可是,薇罗妮卡-勒布利希已经于四四年三月在防空洞中死去了。这时,马特恩又要找勒布利希的女儿,可是六岁的女儿不久前上学去了,从那以后就住在莱姆戈她奶奶那里。现在,马特恩不惜任何代价,要给自己的报复竖立一座纪念碑。他弄死了勒布利希的金丝雀,这只雀鸟很善于在战争中躲过地毯式轰炸和低空飞行进攻,因而幸免于难。

    因为埃尔温-勒布利希请他从厨房里打杯水来,所以他离开病房,在厨房里用左手拿起一个杯子,在水龙头下接满水,在往回走的路上,在路过鸟笼的一刹那间,用右手袭击鸟笼。这时,只有亲爱的上帝除了严密注视滴水的龙头之外,还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同样的旁观者也注视着在格廷根的马特恩。在那里,他没有狗的帮助,弄死了单身邮差韦塞林的鸡——五只鸡——因为韦塞林在当宪兵时,在勒河弗尔的一次斗殴中抓住他马特恩。结果他受到三天严厉的监禁。本来,因为在法国战役期间的果敢举动,马特恩应该进入军官训练班,可是由于这次监禁,他未能成为少尉。

    第二天,在科隆大教堂和科隆火车总站之间,他把弄死的鸡连毛一起卖了二百八十马克。他的旅费需要补充,因为带狗乘坐头等舱从科隆到汉堡的施塔德的往程票和回科隆的返程票要花费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额。

    威廉-迪姆克同他那其貌不扬的妻子和聋子父亲就住在那里,住在易北河堤惧后面。迪姆克作为法院的陪审推事曾经是陪审法官,那时在但泽-诺伊加尔滕特别法庭负责审理瓦解帝国国防军士气和侮辱元首的案件——马特恩很可能被判死刑,后来根据他过去的上尉提出的建议,由主管军事法庭接手这一案件——因此,迪姆克,陪审法官迪姆克,从他最后一次在特别法庭当陪审法官的什切青旧城,本能够拯救一份很可能是具有很高价值的颇具规模的集邮珍品。在桌子上,在盛着半杯咖啡的杯子之间,放着一些部分打开的册子。迪姆克一家正在给他们的财产编目。要研究环境吗?马特恩抽不出时间来。既然迪姆克想起审理过的很多案件,却惟独没想起马特恩的案件,为了帮助达姆克回忆,马特恩便把一本又一本的集邮册扔进熊熊燃烧的小圆铁炉,最后扔进去的是具有异国情调的彩色殖民地邮票。炉子在欢腾。热气在已经超员的难民营中扩散开来。他最后已在转移甚至是库存的粘贴插页的纸条和镊子了,可是,威廉-迪姆克仍然想不起来。他那其貌不扬的妻子在哭泣。迪姆克的聋子父亲说出了“摧残”这个词。橱柜上放着满是皱纹的、贮藏过冬的苹果。没有人把苹果送到他手里,要来此地进行审判的马特恩感到自己判断有误,于是便带着近乎无动于衷的狗不辞而别,离开了迪姆克家。

    哦,科隆火车总站那永恒的、用白地砖铺成的男卫生间啊!它的记忆力不错。它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名字,因为就像过去在第九和第十二防波堤里写着宪兵的名字和陪审法官的名字一样,当时特别法庭的法官阿尔弗雷德-吕克塞里希的姓名和地址现在还清晰可见,非常准确地刻在左边第二个防波堤的瓷釉上——亚琛的卡罗琳格尔大街一百一十二号。

    在那里,马特恩置身于一群音乐家之中。地方法院顾问吕克塞里希认为,音乐这个伟大的安慰者会帮助人们度过艰难、混乱的岁月。所以,他建议这位到这里来对昔日特别法庭的法官进行审判的马特恩,先听一下舒伯特一个三重奏的第二乐章。吕克塞里希精通小提琴;一位名叫佩特森的先生弹的钢琴也并不逊色;厄尔琳小姐拉大提琴;尽管马特恩的心脏、脾脏和肾脏都已厌烦,而且开始对这种沉思默想的方式感到满不在乎,但他还是同烦躁不安的狗一道,耐住性子往下听。在这之后,马特恩的狗和马特恩的三个敏感的器官还得听同一部三重奏的第三乐章。后来,地方法院顾问吕克塞里希对于自己和厄尔琳小姐的大提琴并不感到十分满意:“哎,怎么搞的!第三乐章,请再来一次。然后,我们的佩特森先生,顺便提一下,他是本地卡尔斯文科中学的数学教员,他会给您演奏克鲁采尔奏鸣曲1;至于我嘛,在我们津津有味地喝一小杯摩泽尔葡萄酒之前,我想用一首巴赫的小提琴奏鸣曲来结束这个晚会。的的确确,这是一小段为行家们演奏的乐曲!”——

    1贝多芬第九小提琴奏鸣曲的别名。

    开始演奏每一首乐曲。马特恩带着不懂音乐的上身,沉迷在古典音乐的节拍中。每一首乐曲都充斥着比喻。他和厄尔琳小姐双膝之间的大提琴就是如此。每一首乐曲都在揭示道德上的堕落。这是在拉着拽着,在给无声影片配音乐。这是伟大的大师。这是不朽的遗产。这是主导旋律和凶杀旋律。这是上帝的虔诚的吟游诗人。对贝多芬感到疑惑。听任和声学摆布。多好,没人唱歌,因为他唱过,他声音清脆,他大发雷霆。他当初唱的是尊贵的女主人。脑袋瓜儿里老是有这种声音。上帝保佑,打消种种荒诞的念头吧。这是心慈手软的上帝的羔羊。这是割炬,是高音区童声。因为每一个胖子身上都隐藏着某种苗条的因素,这种苗条的因素要蹦出来,它唱歌的声音要超过圆锯和带锯。那些犹太人不唱歌,他唱。泪珠从信秤上滚落下来,真是意义重大。只有那些确实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在听到严肃的德国古典音乐时才能够潸然泪下。希特勒在他母亲去世时落了泪,那是在一九一八年,在德国崩溃时。当参议教师佩特森弹奏那位天才的钢琴奏鸣曲时,同黑狗一道来这里进行审判的马特恩流了泪。当地方法院顾问吕克塞里希把巴赫的小提琴奏鸣曲从吉祥永驻的乐器中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拉出来时,他再也无法堵住那逐渐上涨的洪流了。

    谁会为男人的眼泪感到羞愧?当圣塞西利亚悄悄走过音乐厅时,谁还会心怀仇恨?因为厄尔琳小姐善解人意地试图接近马特恩,让女人的目光盯着他不放,把她那既保护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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