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长兄做官,二兄读书在外,都要人情往来,要吃酒花用,要公子哥的派头。
嫂子们和姊妹们新订了云罗坊的云锦,要照着宫里传出的时新样式裁衣裙。
父亲的妾室一个个花枝招展,要吃鲍生翅肚,要争奇斗艳。
她自己呢?虽然对秀莲她们说得好听。但是平日要读书写字,她非上好的纸墨笔研不用。
今日真真切切民间走一遭,才知自己平日所用一张云州纸的价,就是那几个女娃娃家阖家的人命。
府里的用度年年都是不够的。二嫂年年都要愁。
可是并不曾见府里的日子哪一日拮据了。
这些奢华的用度,最后都要归到府里所属的那些贫苦佃农交上来的地租上。
所以哪怕是荒年,府里焉肯少收多少租子?
若是那些“乡下人”不死几个,府里的吃用怎么维持呢?
几时泪眼又蒙蒙了。
她听见自己哽咽说:“阿兄,我不要用别人的命来当自己的富贵娘子……我想出去做个可以帮乡亲们的人。做官,我想做个能救百姓的好官。”
她乞求一样看着兄长:“阿兄,你帮帮我,帮帮我。”
柳三郎一直不语。到了此刻,才叹息着用衣袖去擦妹妹的眼泪,半晌,终究低低说出一句话来:“玉烟,不成的。”
他犹豫片刻:“你......唉,你终究是女子。且不说考前搜身一事。若是女子冒充男子去参加科举被发现,这便是欺君!我们阖家都要被问罪。何况……何况爹前些日子,刚给你看中了一门亲事,现在可能正在商量。”
柳玉烟呆呆地松开了扯着兄长的手:“阿兄,所以这段日子你才这么纵着我?”
柳三郎苦笑着不说话。
玉烟的愿望终究是实现不了的。
那让她趁着还有些女儿光阴,欢喜一下又何妨呢?
只是,唉……
半晌,柳玉烟轻声问:“是那个李家吗?我记得李家是恰恰和我家能互补的大族。只有一个适龄的郎君。”
那个郎君倒是很受柳老爷青眼,又是古板人,平生最恨不规矩的女人。据说很仰慕颇有规矩的柳家。
柳三郎不忍说话了。只是一同沉默。
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叫。
它力小翅弱,飞不出这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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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久,府里就发现了兄妹俩的这一点小把戏。
是一个二少夫人府里的粗使婢子透得口风。
连还没彻底定下的亲家都听到了一点风声,派人来隐晦地询问――询问这家的小女儿真的抛头露面在外面行走过了?
府里的长辈都大怒。忙不迭向亲家解释了只是谣言。
然后转头把柳三郎狠狠打了家法。
把柳玉烟再次关了起来。
要把这两人的婢仆全都拉出去卖掉。
最后救了那些婢仆的是柳玉烟的一翻话。
她被关在房里,面色苍白,头发披散,死死抓着一根尖锐的簪子,抵着脖子:“女儿想:女儿的命或许还有一点用。”
这是柳家唯一的嫡女。刚和大族李家谈妥了一些亲事的档口,若是这个嫡女自尽而死,却只为了几个婢仆的流言传出去,柳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因此最后,也只是把服侍过这对兄妹的婢子,都扁作了粗使婢子。
柳三郎也被放了出来。只是因为伤势重,要卧床。
只是气得柳老爷狠狠在柳玉烟门前骂道:“卑贱女子,还妄想女扮男装去科举!逆女!逆女!若是教你得逞,我家门第清誉,就毁了个干净!指不定要摊上欺君的大罪!”
说着,柳老爷气得破口:“你还去和那些差役动手,只为了几个下等人?败坏门风,败坏门风!”
那天晚上夜半的时候,月光皎洁,透过木窗镂空的雕花图案,照在一个囚徒的身上。
她抱着膝坐在墙角,看着千百年不变的流银,泻了一地。
“月光如女子,夜里才能悄然出现。千年皆如是。”
“五娘子――”木窗开了一条缝一个放着吃食的包裹悄悄递进来。
她听见窗外有人说话,声音颤抖:“娘子,不是婢子告的密。但是,婢子、婢子对不起你……”
是那个送过点心的翠幔。
柳玉烟只是笑了笑:“是那几个女娃娃?”
窗外的声音没有消息了。半晌,才听得那声音低低道:“她们糊涂,娘子,你是好人,她们只是糊涂。二夫人哄骗她们,只要说出来,就免她们家下一年的租。”
柳玉烟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月光。
千百年不变的月光。
静默的。轻飘飘的。
一如女子总是卑弱的身影。
一如贫苦人家总是轻飘飘的命。
她轻轻说:“我不怪她们,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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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的小女听说吃坏了东西,病了一阵子。
但是京师两个大家族的联姻,还是就这么要成了。
柳玉烟被许给了李家。
做女儿,还可犯犯痴。
做媳妇呢?做媳妇,就是不许有任何多想的东西了。
柳玉烟安静了好一阵子。
只是她身边的婢仆全都被换了。
换作的是别院的下人,像看守囚犯一样。
但柳玉烟却喃喃:“也好,也好‘’
柳三郎也被锁在了自己房内。
眼看婚期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