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运动里,白意美最讨厌跑步,尤其是赛跑。
因为即使她再怎么努力,她的速度依然无法加快,只能慌张地瞧着眼前和自己拉得愈来愈远的身影,深刻地感受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往后的求学生涯中,她不再参加任何和竞跑有关的运动项目。唯一不变的是,她仍追在一个人身后跑着,多年来,不曾停止过。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回到自己私密的空间,她立即让自己无力地摊倒向床铺,双眼无神地张着,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柯柏勋决定出国念书,那她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吗?
时间与空间的双重隔阂,她和他的距离像是无止境地拉长了,长到她无力追上去,也无从追上去。
美国、英国、还是加拿大?
不管是哪一个国家,对她而言,都遥迢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可以追着他到城里、到新竹、再到台北,却无法追着他到国外去!
如果她开口要求他别出国,这样会不会很自私?她有这个立场和资格要求他这么做吗?
此刻,心里除了慌乱无措,还有一股深深的恐惧。长年的追逐,难道就要在这个时候划下句点了吗?过往的一切真的只能变成回忆,只能回味缅怀而已?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她宛如无神游魂般,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片cd,置入音响里,启动play键后,她再度躺回床上,茫茫然地等候着那熟悉的歌曲与乐声在耳畔响起。
须臾,怀念伤感的旋律悠悠扬起,尤雅清润柔美的嗓音随之流泻,清晰的歌词一字字飘入她耳里,那早已在她脑海里、心版上深深刻下的印痕,让她不觉跟着吟唱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长长的间奏哀感顽艳地回旋,正当cd音响再度扬起副歌的旋律时,她猛然抬起身,反手“啪”的一声按掉开关,室内瞬即回归一片静谧。
“什么变心不变心人家从没说过他爱我,谈得上变心么?”
漂亮的唇形有些落寞地抿起,喃喃的语音苦闷中含带浓浓的伤感。
她好想哭啊!
伸手抓过抱枕,紧紧闭上自己已然泛着湿意的眼,然后将脸蛋一古脑儿深深地埋进抱枕里。
寂静的午后,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小小的套房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几下闷闷的吸鼻声后,抱枕忽然被抛了开去,她迅速起身离开床铺,三两下跨至窗边“唰”的一声拉开窗帘,霎时,午后的暖阳透进一室金光灿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红红的双眼稍稍?开一条缝,她微微恍神了。
彷佛在暖暖的金阳中,看见一张黝黑的、熟悉的脸庞,闪着白牙对她笑着。那张脸在岁月的流转中不知不觉地变换了样貌,成熟、坚毅且温厚;然而,他的温柔还有对她的好,却始终没变。
她没变,他也没变,他们的本质依然。那么,变的到底是什么?外在的条件和事物吗?
仔细想来,她该是早在八岁那一年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很喜欢他了吧!
而后,经过漫长的十五年,长久的喜欢渐渐堆积成了爱,一种在她心里极具分量与重量的感情
她爱他,从童稚的亲情、青春岁月时的友情,一直到现在,爱情的比例不断地随着成长而加重。这一路走过来,她的眼里,心里竟是不曾有其它男人的身影停留过。
对他的爱,很早就启蒙,却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说出口。
或许是因她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吧,总觉得自己不若他优秀,所以只能在他身旁守候、等待,如果他对她曾有那么一点心意,那么,也许她就说得出口了。
可是现在,她没有时间等了,一旦他选择出国,就什么可能也没有了。
该放手了吗?该死心了吗?
与他在一起的一幕幕像电影似地在她脑海里放映着,刻骨铭心得彷佛昨天才发生过。放手,就代表以后剩下的真的只有回忆了,这是她要的吗?
不!谁说往事只能回味?她想牢牢地抓住这份感情一辈子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像是清醒了过来。一个人在这里自伤自怜太没有意义了,但是她该怎么做呢?她现在心很乱,无法好好思考,也许,她该听听别人的意见。
随即,她想起了姚丽暖。
自从毕业后,姚丽暖便回南部家乡工作,两人虽南北两地相隔,却时常用电话联络,友谊不曾因此而中断过。而她,也是除了柯柏章以外,唯一知道自己暗恋柯柏勋多年的朋友。
毫不迟疑地,她马上拨了她的手机号码。
“喂,是丽暖吗?”电话接通后,她有些急促地问。
“当然是敝人在下我,人如其名,美丽又温暖,谁敢冒用!”彼端传来开朗清亮的女声,一如以往的生气勃勃。
“丽暖,我我有事想请你帮我拿主意。”她几乎紧张得口齿不清。
“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我一定帮你。”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慌张,姚丽暖的声音也变得凝肃。
白意美大略将柯柏勋可能会出国的事,和自己的心事一一说给她听。
半晌后,姚丽暖在电话那头翻白眼。
“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还是老掉牙的问题!”
“丽暖”她的声音有些可怜兮兮。
“这问题很简单嘛,你就直截了当跟他表白呀,如果他也喜欢你,你再趁机要他别出国,不就得了吗!”
“那如果他对我没有同样的感觉呢?”她害怕地问。
“那你正好可以彻底死心,另寻春天。”姚丽暖毫不迟疑地接口。
“”白意美无语,明知这是最坏的打算,却还是害怕面对。
;忌美,做人别太死心场地,根本是和自己过不去嘛,你何必这样自我虐待?”终于忍不住说她几句。“你们a型的人就是这样,感情放在心底闷声不吭,然后才在那边自己痛苦折磨得要死!”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抱着一丝希望问。
“没有!”斩钉截铁的回答。“拜托你好不好!你喜欢他那么多年也该够了,这段感情总得有个明确的结局,你以为你还能继续这样暗恋他多久?”
沉默了许久,她才回答:“我我怕”
“怕什么?”姚丽暖没让她把话说完。“说了,还有一半的机会;不说,就什么机会也没有!”
“我明白”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害怕失去。
像是能透视她内心的想法,姚丽暖狠心地戳她一刀--
“不曾拥有,何来失去?况且,爱情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得到,就是失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面对。”
回应她的,是长长的沉默。
“我说过,机会一半一半,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起码也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暗恋做个交代。”也不忘鼓励她、为她加油打气。
“我我知道了。”最后,终于有了响应。
“知道就好。说了,起码不会有遗憾;不说,将来肯定会后悔!你好好想一想。”姚丽暖语重心长地又加了句。
挂断电话后,白意美像毛线球一样理不出头绪的心,终于缓缓沉淀、清晰了起来。姚丽暖说得对,说了,起码不会有遗憾,她也不想自己将来后悔。
她慢慢地走回床边坐下,再一次启动音响,按下重复播放键,让缠绵的旋律将自己重重围绕。
然后,在熟悉的音乐中等候柯柏勋回来,等着他将她这么多年来的爱恋向他倾诉。是告别过去,也是迎向未来
* * * * * * * *
好像有什么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响着,执意要扰醒她。
在混乱的梦境中挣扎片刻,白意美全身是汗地惊醒过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的神智还有些浑噩,双眼在黑暗中连眨了数回,才渐渐找回清晰的意识,尤雅的歌声仍在房内回荡,让她想起她要做的事
现在是几点了?
她匆忙地起身开灯,时针指着八,她心里骇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等着等着,竟然就睡着了。那柯柏勋回来了吗?
正想走出房间看看,忽然听见曾在睡梦中吵扰她的叩叩声响,仔细一听,是敲门的声音。
她赶紧关掉音响,走上前去开门。
门外,是柯柏勋微笑的脸庞,他手里提着一包东西,由香喷喷的味道闻来,该是食物。
“谢谢你中午的便当。我想,你还没吃晚餐吧?”他将手里的东西提高了些,有些神秘地对她笑着。“你猜,我买了什么?”
白意美只是楞楞地看着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
“你怎么了?人不舒服吗?”感觉出她的不对劲,他的笑容逸去,眉心微微蹙拢。
终于,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我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作了个恶梦。”
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话移至她明显汗湿的鬓边和额际,眉问的蹙痕又加深了些。没说什么地,他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臂走进她房里。
将买来的食物放在桌上后,他拉着她在床沿坐下,然后抽出面纸替她擦汗。
“可以告诉我,你作了什么恶梦吗?”低柔的嗓音极具安抚人的力量。
白意美没有回答,一双眼仍紧紧地瞅着他。她梦见他远远跑在她前面,无论她怎么追也追不上,只能张着焦急如焚的眼,看着他的身影自她眼前渐渐地缩小,而后消失不见。
她已经很久不曾作这样的梦了,这会是一种征兆或预示吗?
见她只是盯着他发呆,他微微一笑,说:
“我七点多回来时,听到你房里的音乐声,便想找你一起出去吃饭,但是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都没有响应,我想你应该是睡着了,所以就先出门买晚餐,如果知道你正作着恶梦,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吵醒。”
他刻意跟她拉拉杂杂聊着,也聊论文的进度,想让她放松紧绷的心情。
当他的视线不经意瞥及床头那片老歌cd外壳时,他好奇地拿起来观看,然后微笑地说:“我不知道你爱听老歌,这里面你最喜欢哪一首?”
白意美默然不语,那是她的秘密。
“改天也借我听听好吗?我很喜欢一首往事只能回味,这里面刚好有这首歌。”他神情温柔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
她先是震惊地盯着他直瞧,然后缓缓地点头。
“要不要吃晚餐了?我买了我们家乡的特产肉圆,听说这一家的口味很道地。”
说着,他起身为两人端来晚餐,冷不防一份折迭整齐的文件自他上衣口袋里滑落,白意美下意识地接住,视线一触及文件的抬头时,脸色倏然一白。
那是一份申请留学学校的推荐函他真的决定要出国了?
内心的恐惧逼使她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惊人的力道让他随即又坐回床畔与她面对面。
“意美,你怎么了?”她苍白的脸色和惊慌的眼神吓到了他,表情骤转担忧。
“我”她抖着唇开开合合,未语泪先流。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眼泪让他的神情从担忧转为惊慌。
她只是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意美,你别哭。”下意识地、不经任何思考地,将她微微颤抖的身躯拥进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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