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福克纳一八九七年九月二十五日出生于密西西比州的新亚尔巴尼。他是毛德和穆里福克纳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他的父母迁居到里朴莱。在他满五岁前几天,他们搬到了奥克斯福。在那里,他度过了自己剩下的童年、整个青年和成年时期的大部分岁月。他于一九六二年七月六日在密西西比州另一个小城拜哈利亚城外小山上的一个疗养所与世长辞,此地在奥克斯福附近。那一天,正好是他的曾祖父,老上校威廉克拉克福克纳——密西西比州福克纳家族的老祖宗的诞辰。
除具有足以引起联想的对称外,这些简单的事实有着几方面的适当性。福克纳比包括罗伯特弗罗斯特在内的我们这个时代任何一个美国大作家都更具有一个地区的乡土性。他是我们伟大的乡下人。虽然他的一生比其开初和最后联想的事实的范围要辽阔得多;虽然他曾在加拿大、新奥尔良、好莱坞及弗吉尼亚住过;虽然他在纽约住的时间不长,可却常去那里旅游;虽然他在二十年代在欧洲旅游,在五十年代,在世界各地旅游。然而他对自己出生的地方却恋恋不忘。
福克纳在密西西比州北部山区的三角洲住过。三角洲一马平川的黑色土地是这个州里最富庶的地方。然而山乡里的土壤也很肥,因为很少受洪水威胁,丰收更是预料之中的。后来,福克纳说,这个地区的光荣在于,这是天府之国,人力贡献次之。在一八四二年,老上校首次瞧见这片土地时,它仍是边陲。在十九世纪初,威廉还是孩子的时候,这里最后剩下的印第安人迁徙到俄克拉荷马州去了。新亚尔巴尼、里朴莱和奥克斯福附近仍然是山峦、树木和河流纵横,浣熊、狐狸、鹿,甚至大猫科动物虎、豹和熊似乎不受干扰的地方。福克纳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仔细研究他的家乡。他读过弗兰西斯帕克曼关于征服一个较大大陆的一些书。除帕克曼的十卷书以外,他的藏书还包括探险和历史、地理、植物和被纳捷兹特芮斯横越的这个野生生物的地面。在他远远没有成年时,就已是熟悉山林情况的能人和猎手。孩提时,他在这片土地上游荡。成年后,仔细研究它,他终于毫不含糊地一切都包括在内地爱上了这片土地。对这片土地的明媚风光和危险,甚至灰尘和热,他用取名的方法,使之变成了艺术。
除浓郁的地区性外,在福克纳的小说里占压倒优势的思想是浓厚的历史爱好。在一九年,密西西比从其史前时期划分出来,迄今还不到一个世纪。然而历史,特别是现代史,在这儿形成了一个大偏见,其部分原因在于英国乡绅和移民来的士绅迁居南方生活的梦有着历史的偏见,部分原因在于“为在生活中寻求欢乐的情绪非常热烈和坚强”的风气已经渗透到密西西比的土壤中,但主要是由于内战给这个地区加上了双重负担。在北部和西部,人民以双倍的勇气投入追求进步与繁荣的斗争中去。他们所表现的力量显得是有道理的,他们为正义的努力显得是适当的。另一方面,在南方,恢复进程缓慢,这不仅是因为战争带来了巨大的毁坏和分裂,而且也因为恢复要求调节。而这些调节破灭了旧南方的农业梦,引起了犯罪,即使原先就答应予以救助也无济于事。对失败的记忆和犯罪的意识两者都使信心与希望破灭。这意味着不是大规模的进步与繁荣,而只是更多的失败与惩罚。
自从威廉福克纳在几个小村子里长大成人,成了这个大的和有名望的家庭的成员之一,他个人和家庭的经验都加强了他的家乡反复灌输给他的教训。艾日拉庞德曾经说过:“视觉的印象使人们得到重复的,变换来变换去的感觉,它们是‘电影摄影术’,他接着说,在一个村,人们有着一些的意识和共同的知识。因为他们知道,在革命前、革命期间和革命后,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的生活是记叙文。”——福克纳青少年时期的生活正是这样。他的家庭居住的这些小村庄,鼓励人们作短途浓游。他们很容易走出村子,进入大树林;但是也引起他们错综复杂的感觉,甚至亲密无间的感情。在福克纳看来,就如纳撒尼尔霍桑的观点一样,家乡的故事是与家庭的故事紧密地联系着的。在福克纳的小说中,从萨多里斯、康普森到麦克卡斯林,到处都有一种牵涉到一大群人和事件的意识,这种意识进入家庭,却又超越家庭。
假若大多数当代美国人感觉到自己并不局限于具体的地点、人群和时间,只是感觉到自己与“各处、人人和任何时候”息息相关;假若结果找到了“他们的身份不确定的环境”他们感觉到抽象和互不相关;假若在这里,我们看见了新奇、自由和机动的危险,那么我们也可以看到威廉福克纳当孩子时所经历的刚好相反的感情。由于乡土观念和家庭观念从各方面对他起着影响,他所认识到的是其他的危险。他深深地感触于人世沧桑的影响,敏感到人类遗传的力量和人类的世代繁衍不息。他的有些人物是那么有名、有姓、有地点,他的亲戚或邻居的生死日期,他们的胜利或失败;他们认为自己是同一个州的老乡而不是个人:他们几乎没有认识到他们的生命是自己、家庭与家乡相融合的长河中的一段滔滔不绝的时刻。其他一些人物则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和无能为力,因而倍加不安。有时,他们的祖先显得是英雄巨人,比他们对未来的任何想象还要伟大和值得羡慕。可是其他的人物则似乎是些不义、暴力、色情、甚至残忍、杀害兄弟和乱伦的邪恶的幽灵。
他的祖父jwt福克纳喊他的曾祖父叫威廉克拉克,喊他的父亲叫穆里加斯贝尔特。威廉加斯贝尔特福克纳在青少年时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污辱。他不仅是“密西西比福克纳家族的成员”不只是老祖宗的长子的长子的长子,他自己就是长子;他也沿用了老祖宗的名字,这就是说,他是一个巨人。这个大家族里有几个人,过着富裕的生活,其中有他的大叔约翰威斯利汤普森。汤普森是个坚强的有力的成功者,他帮助老上校建基立业,并且部分地帮助抚养了老上校的长子jwt福克纳。但威廉克拉克福克纳却是这个家庭里最具想象力的人。关于他的故事娓娓动听,不啻最好的娱乐,连非常坚强的姑姑们都在旁听得入迷。后来福克纳在他的书中使这几个姑姑传诸久远。每个参加去听的人都好象是参加一个仪式。老上校的战时的两个团中的第二团游击骑兵团还有些在世的成员。为了这些成员们,这个家庭仍然倡议聚会,以便让老上校业绩的故事可以讲了又讲。这个家庭的几个仆人经常缕述他的冒险事迹。至少有一个人“涅德”巴尼特大叔身着长礼服军大衣,绒面军装和岌岌的高冠,使人回忆起宛若老上校豪华的装束。当年的仆人们在威廉加斯贝尔特福克纳逝世多年后仍把他当作自己的“老主人”象这个家庭的成员和邻居们一样,仆人们把jwt福克纳叫作“年轻的上校”或者干脆叫“上校”尽管他们知道,他并没有打过仗,他的光荣,正如他的头衔一样,是继承下来的。
威廉克拉克福克纳多才多艺。他当过农场主、律师、军人、作家、政治家和铁路企业家。他的经历似乎与其说是非常感人,不如说是已纳入南方的三大传奇,也是那么扣人心絃,即:关于家族起源和个人风采的骑士传奇,关于(内)战前“黄金时代”的种植园传奇和关于光荣地失去议席的冒险家们的救世主传奇。他的冒险事业足以使具有创新精神的子孙后代忙碌许多年。福克纳首先直接取材于老上校的业绩,写作了坟墓中的旗帜这部萨多里斯的小说,福克纳家族的人们一再传述他们的创业者业绩的故事,使其“越来越丰富多采”
那个故事开始是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在一八四二年到达了密西西比,接着是从密苏里到田纳西,一路上形单影只。关于施程中动机的叙述说法不一。在一部家史中,仿放圣经的模式,弟弟在格斗中受了重伤,无家可归,逃亡他乡。另一方面,这部家史的模式也来自十九世纪,一个年轻的、雄心勃勃的、没有父亲的青年无畏地踏上行程,去创造自己的幸福。这个青年长大成已知的这个人,他生活着,两个模式都有用。老上校是个粗暴的人,虽然他似乎真正讨厌暴行了,然而他在追求荣誉和幸福中,却一贯采取暴行,并得到胜利。他接触的每一件事情:法律和政治、铁路与土地,小册子和小说,或先或后都使他获得荣誉,发了财,而且人们对于他议论纷坛。
在内战中,他成了受勋的英雄。人家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黑羽骑士”他赢得南方最负盛誉的包括pgt包芮加德将军、je约翰斯顿将军及jeb司徒华上校在内的骑士们的誉赞。但是甚至他的英雄行为也招人议论。后来,他带领他们到曼纳萨斯去为荣誉而战,他的第一团马格诺利亚步兵团的人员们选择约翰m斯东为团长,来反对他。老上校似乎太粗鲁、太无情、太不顾一切了。他重新改组,组成了第二团,游击骑兵团继续战斗。虽然他想恢复早先荣誉的努力泡了汤,他在过去几年的战争中,竭力捞钱,显然是个偷过封锁线者。战后,他成了颇为富有的和舆论瞩目的人物,他修建铁路、写小说,声誉更著,并在州议会选举中获胜,没料到在里朴莱街道中被一个叫做里查德赛尔蒙德的他以前的企业合伙人所击毙。
一八九八年,他们搬到了里朴莱,穆里福克纳一家搬回到这个家庭在密西西比的第一个中心。老上校在一八八九年逝世之前,jwt福克纳一家就已搬到奥克斯福。但是这个家庭的老祖宗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以来一直住在里朴莱,直到他离开人世,那儿仍然留着他的遗迹。他的华丽大厦仍屹立在那里,他的坟头耸立着他的卡拉拉白大理石雕像,高达八英尺。他修建的铁路依然在。几十年来,里朴莱给他提供了近乎完美无缺的图景;几年来,他为自己的孙子提供了几乎同样好的图景,这主要是由于这条铁路的缘故。这个家的几个商业企业中,唯有芝加哥海湾公司中穆里的意。虽然他对大多数建筑物,特别是一些学校和教堂,感到狭窄局促,可他喜欢火车站。在那里,妇女们熙来攘往,男人们却坐着聊天。作为年轻人,他喜欢看火车,听气笛的长鸣;作为成年人,他喜欢相互讲狩猎和垂钓的故事,或关于远方的故事,在那遥远的地方,使他想起了火车。在密西西比大学抑抑郁郁地度过两年之后,他离开学校,在火车上当司炉工人;随后,他当上了工程师和乘务长。搬到新亚尔巴尼后,他管理铁路沿线的乘务;搬到里朴莱,他任该地的出纳员。
穆里个头大,活跃。他觉得既难于表现自己,又不易建立密切关系。在谈话中,他小心翼翼,只是寒暄寒暄;他始终从容不迫,又彬彬有礼。但是争论,甚至畅所欲言的讨论部使他感到尴尬,难以应付。在家里,他定下了一条规则,禁止吃饭时说话。同他的父亲在一起,他也感到不自在,兴许同其他人一样,他意识到,他的能力和抱负都远远不符父亲的期望,——他立即非常不安,又很容易感到满足。至少有一个人留下来,那就是他的兄弟,他近在身边。小jwt福克纳是个成绩斐然的学生,在密西西比大学的几年中都春风得意。不久,他就追随乃翁,进入法律界、银行界和政界。穆里希望超过其兄弟,让家严高兴,竭力抑制自己的不安,并表现有较大的抱负。他一八九六年成亲之后,开始承担较大的责任,并为其前程筹划。由于铁路的利润显得优厚,他开始在这方面投资。不久,他就买了里朴莱一家药铺的一部分,并买了在里朴莱西边的一个农场。他父母也都野心勃勃,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高兴。而他自己呢,仍然是习惯于出去——到农场或到森林里去遛达遛达。他被人按在地下,一伙人一轰而上,他火了,在一次格斗中差点丧命。脱险后,他漫游在熟悉的树林里或探险者不曾到过的何床中,他发现了自己的能耐,能干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善于骑马、训练狗、垂钩和狩猎。他一度认为,自己在里朴莱发现了一片乐上。他在这儿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使父亲和妻子都感到满意,而又不致放弃他所喜欢的短途旅游。
于是,对穆里及其家庭来说,在里朴莱的岁月似乎很接近理想。毛德巴特勒福克纳是个头不大,天资聪颖的妇女,她喜欢读书、画画,遛弯儿到教堂去,骑马或狩猎。她自负不凡,讲话无所顾忌而又心地善良,倾向于直来直去。穆里知道,他创办芝加哥海湾公司的大企业之后仅仅一个月,她就同意和他结婚。他也知道,她盼望大的成功。正象在狩猎时,他的粗鲁,特别是亵渎神圣的语言和威士忌酒可能惹翻她一样;她的高尚情操、对书籍、艺术和祈祷语句的谈吐则可能使他生气。但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并不严重,这等事在他们的生活中太司空见惯,不致引起纷扰。在他们婚后不久的那些年里,他的声名使他们显赫,他的地位使他们富有,他们在一块儿生活是顺心的。他们在一八九六年十一月结婚,于一八九七年九月生了长子威廉;于一八九九年六月生了次子小穆里,名叫杰克;于一九一年九月,生老三jwt第三,名叫约翰斯。穆里被任命为司库后,他们开始共同怀着希望,他不久将代替他父亲作铁路总裁。
结果是jwt福克纳,这个家庭的一家之长,有自己的打算,并不需要任何人取代他,特别不需要他的长子来取代。父亲去世后,他把这个家庭的中心搬到了奥克斯福,将注意力转向银行、土地和政治。他认为铁路是一种麻烦,他不感兴趣。他自己对经营铁路感到厌倦,也无心让穆里去经营,有几分是由于他对穆里的能力感到信心不足,有几分是因为他需要资金来支持其他商业投机。一九0二年,穆里搬到里朴莱四年之后,jwt福克纳声称,他愿将芝加哥海湾铁路公司以七万五千美元出售。他给穆里以优先购买权,并继续支持他办此企业。从许多方面说,他都是一个慷慨的父亲。但是他不暴露自己的意图,他采取的态度是:儿子应当做父亲利益所需要的事情。鉴于那些利益是均等的,他似乎很少注意到他自己要求的特权。穆里在其整个一生中,都是孝顺的、顺从的、毫无怨言。父亲在世之日(直到一九二二年逝世),他始终如此,顺从地接受强加的条件。在家里,穆里大声反对遭到的损失,他的儿子们早先得知,铁路已成了他“从始到终所爱的企业”但是穆里对他的父亲毫无怨言。
穆里和毛德发现他们的生活已毁于一旦,准备从头开始。穆里的父亲认为,他们应该搬到奥克斯福去,他在那儿有一个律师事务所,几家企业和一家银行,他和他的妻子萨利穆利在那里修了一幢漂亮的房子,叫做“大宅第”穆里和他的家愿意到他的双亲腾出的房子里去,并且他在奥克斯福肯定可以找到工作。穆里为了抵制他父亲的建议,玩弄了一个计策,他自己借钱来买这条铁路,毛德是会支持这项计划的。然而遇到了困难,穆里的决心开始动摇。不久,他的思想转向德克萨斯。在老上校之前有这么几个不安定的人,他们着手重新开始,一个从苏格兰到南卡洛林纳;另一个从南卡洛林纳到北卡洛林纳;又一个从北卡洛林纳经由田纳西到密苏里去。老上校本人忍饥挨饿,一文莫名地到了密西西比。穆里回忆起关于放牛娃的小说,这是他曾经津津有味地读过的唯一的几本书,他决心搬到德克萨斯去,当牧场主。
毛德福克纳害怕这次搬家,并怀疑其后果,她不同意穆里的方案。她的父亲抛弃了她和她的母亲,让她们一文莫名,去从头开始。这样,她早年的生活就是一场斗争。毛德靠艰苦工读,设法从一个小的州立大学毕业,并且成就一个美满的婚姻。她不想搬到几百英里外,在陌生人中另起炉灶。假若她和穆里都住在福克纳家族显赫的地方,他就能够得到许多帮助。尽管她个小,只有五英尺高,可她出落得娉娉袅袅,比她个大的男人更有能耐和果断。她比他多活了二十年,她将自己坚毅不屈的形象和精明思想一直坚持到底。她临终在床上对自己的长子谈到了天堂。她说,她不会在天堂对丈夫讲话的。她从来不是很爱他的。在一九二年,她只是一个小傻瓜。
穆里福克纳感到受了父亲和妻子的害,玩弄了使危机迫近的伎俩,这只导致了他的意志颓唐。他将一家财物装上运货马车,独自向奥克斯福驶去。让自己的家人乘火车去那儿。他的生活陷入绝境,他的妻子和父亲现在在这方面起了很大的坏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或弥补其损失,他更加痛苦。他不时发怒,个中原因,他父亲知道得很少,他的妻子和儿子们则甚为了解。他不仅想起自己在铁路上的损失,而且也想起他从来不曾拥有的大农场。在一八九七年九月至一九一年九月之间,他和毛德有了三个孩子,但是他们的第四个孩子,即老儿子迪恩在一九七年才出生。在这之前,他们相互间的怨恨和猜疑很深,冷若冰霜且习以为常。
对这个家庭的其余成员来说,搬到奥克斯福似乎全是好处。他们在一九0二年九月的一个晚上(那天威廉快满五岁),天黑尽之后,搬进了这个家庭活动的中心“大宅第”附近的一幢舒适的房子里。奥克斯福是人口近两千的镇,比里朴莱大几倍,而且比里朴莱大为纷繁多样,它是拉法耶县的县城和密西西比大学的本部所在地。种族和阶级影响着人们的语言、生活方式、食品和衣着以及他们的自由与机会。尽管有界线把他们分开,颇为森严,奥克斯福的人民仍然易于相互受到影响。福克纳家族的人们都认为自己是贵族:他们强硬、骄傲,大摆架子。但他们并非势利小人,他们乐于和密西西比社会的各色人等不时地进行交往。在这个家庭住宅北边的几个街区,县政府位于市镇广场中央,围绕着以新的木板路炫耀的一些店铺。每逢星期六,这个广场成了标卖马匹和自由贸易的市场。距住宅南边和西边的几个地段是福克纳家族的孩子们喜欢去玩的树林。在北边十或十五英里的地方,蒂帕河与塔拉哈契相接处是福克纳家族拥有的叫做“俱乐部房子”的有两间房的一个大屋,他们在这儿狩猎浣熊、松鼠、狐狸和鹿。东边三十英里处是故事中传说的猎物丰富的三角洲,这儿有着另一个望族斯通家族的一间狩猎的小屋。在南边几英里处有一条叫做在奥克斯福境内的约克纳河,在旧地图上名为约克纳帕陶发。对威廉及其弟弟们来说,奥克斯福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所在,那儿可以提供易于掌握而又一纵即逝的冒险。另一方面,在他们的父亲看来,这会带来艰难和苦恼。穆里常常靠人帮助,设法去找工作,以减少他不能养家活口引起的愤怒。但是他在里朴莱了解到的相对独立性和希望很快就消失了。首先,他指挥北街平地面的工作。随后,他经营了五金商店和一个马车出租店等几项商业。但是他的几项工作中,很少使他感到真有兴趣;甚至其中最好的工作马车出租店也不能与铁路不可思议的魔力媲美。虽则他的家庭地位保障他有工作,有助于使他的生活更加支持得住,然而这也使得他的失败令人触目惊心。他的工作变来变去,却找不到一个中意的位置,他被大家认为是传奇般的祖父和佼佼的父亲的不肖子孙。不久,他的兄弟也使他相形见绌。他一件工作一件工作地走马灯似地转换,折腾了十五年之后,被任命为密西西比大学的秘书和商业经理。这是他父亲给他安排的几个位置中的最后一个。在这个位置上,他忠实地服务了十年。后来只是由于政治上的一次人事变动而被辞退。这时,甚至山峦和树林也都黯然地失去了大部分的闪闪微光。他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坐着,孑然度过,他好象已经“生活得很厌烦了”一九三二年,他“一命呜呼”离开了人间。
除偶然发火外,穆里福克纳把自己的大部分苦恼埋在心头,甚至他年轻时候就是如此。尽管这很快使他变得性情乖僻,然而他命运的颠扑只是慢慢地使他减少了对马、狗和游览的爱好。他带自己的儿子们到马车出租店,并出去走进树林里,兴致盎然。让儿子们到小学上学之前,他把自己最熟悉的事情教给每个儿子:怎样骑马、追踪、狩猎和钓鱼。晚上,他离开妻子和父亲远远地,在“俱乐部房子”里喝威士忌酒,以消除疲劳。儿子们团团地围着他,他给他们讲他猎获狼和豹的故事,以及他所爱的铁路的故事。然而,即使在这种场合,他的儿子们也仍然不能摸准他的感情。比苦恼更加恼人的是,他穷因困又爱面子,念念不忘自己的身分。他的儿子们回忆起来,他不是一个“豁达、容易被人了解的人”或“平易近人的人”他同他们在一块儿,也同和其他人在一起一样,始终是疏远的,谨慎小心。回想起来,他们认为他是冷淡的人,他的“感情是有限的。”
因为穆里福克纳对树林最熟悉,就经常把树林挂在嘴上。但是他喜欢运动,他也认为运动适合于男子汉。他为自己的儿子们的成绩而自豪。威廉在上十一年级第二学期,接着就要上高中最后一年时,开始成了足球队的后卫。在几个夏天,他喜欢棒球,位置是投手或游击手。据他的一个运动伙伴说,他“无疑是在那几个夏天里一块儿玩球的孩子们中最棒的运动员。”后来,他的兴趣转到网球、高尔夫球和坐船旅游。然而他开始初次觉得地位低下,特别是在他父亲的眼中是如此,这主要是因为他的个头。对他的年龄说,他总是显得个头小。不久,甚至他的弟弟们,个头长得更象他们的父亲,都比他高、比他重。威廉的身高、体形、头形、眼睛的颜色,都更象他的母亲而不象父亲,甚至在他小的时候,这对他家就是一件清楚的事情。他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的时候,他父亲就更加认为他是母亲的儿子。有时,他父亲用粗鲁的取笑叫他“蛇唇”然而比身材漂亮更重要的是,是个头不大,又没劲,特别是缺乏打仗的能力。这使威廉从小到大都一门子心思此事。一九五三年,他认为舍伍德安德森常常希望自己长得“更加相貌堂堂”他认为那是因为安德森是“小矮人,大约他在整个童年时期都希望自己长得大一点,以便打仗打得好些,捍卫自己。”所以他写的人物是高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他的一个弟弟为他新近在创作作品和重建罗万俄克中取得的成就,向他致敬,他把他巨大的成就和他的小个头对照起来。“嗯!”他回答道“象你这么大,要到哪儿就到哪儿,可是假若你个头小,就得费劲地奋走了。”威廉简直不能走,然而他感到是在受考验和被驱逐,就费劲地奋走,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弟弟们和朋友们同样回忆起他的鼓动性、指导性和领先性。他的特点在于,他要在足球场中当后卫,在棒球场中当投手或游击手。
然而在几个显著的方面,所有的福克纳弟兄们都是他们母亲的儿子。菲尔斯通对这个家庭很了解,特别熟悉威廉。他认为这几弟兄都感到母亲的巨大影响,他们都害怕和憎恨这种影响。毛德体态娉娉非凡。她的眼睛乌黑乌黑的,瞳孔与虹膜似乎挤在一起了,与福克纳家族人们淡蓝色的眼睛适成对照。她的脸蛋似乎从额头往下,小的下巴和嘴唇则往上辐辏在她的眼睛处,使她的眼睛更加美丽。她的那双眼睛有时笑,经常是锐利的,那么清澈、晶莹、热情而又果断。尽管母亲被父亲遗弃以后,岁月艰难她仍然坚持从学院毕业的雄心壮志。从此她得到经验,她从有用的教育和值得羡慕的果断里脱颖而出,得到了她所需要的东西。
毛德是贪婪的读者又是天才的画家,在送孩子们上小学之前,她都要教他们读书。她本着自己的一贯观点,让他们从格林童话之类的初级读物开始阅读,一直读到包括狄更斯之类的古典著作,使他们永远在同学中遥遥领先。正如他的一个儿子后来所说的,她用这个方法把“对文学执著的爱”传播给他们,并用文学的力量的意识把读者感动得珠泪滚滚或“兴高采烈得不怕难为情”此外,她还传播出一系列清楚的愿望:他们学得快,学得好;让他们全神贯注于传统的虔诚,让他们以禁欲主义者的决心生活,他们对她忠诚。她比她那默不吱声的丈夫热情些,有感情些,可她抑制自己的感情,非常严厉。几年后,她丈夫挣的钱少了,更爱喝威士忌酒,可她的信念坚定不移。她在厨房的炉灶上挂着张纸条,上面用红字写着短语:“不要苦恼——不用解释”
虽然威廉很快学会了运动竞赛。他参加活动的兴头更大。这比个大个小,劲大劲小更加启发想象力。在附近的树林里,例如在他后来买的旧雪戈格地后边的那些树林里,他用改变规则和重定界限的办法将几种旧的运动竞赛改为新的。他和他的弟弟们、堂兄弟们及他们玩的伙伴们追踪小动物,或他们相互追逐,寻找中国鸟的稀有的绿色蛋;或玩各种打仗或捉迷藏。其他游戏即他在顶楼或游廊玩。雨天则与他那慈祥的姥姥莱拉巴特勒一道玩,他叫莱拉巴特勒为达姆第。达姆第对老上校一点不感兴趣,她和女儿怀有同感,都讨厌下流话和在狩猎和钓鱼时喝酒。她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似乎认为,男人一般地说实际上是没啥用处的,兴许部分原因在于有一个男人遗弃了她,迫使她放弃在罗马学习雕刻的成就。可她知道怎样画画、着色和雕刻。她爱她所知道的。
她常到她女儿家去。一九二年,她带着自己的画架搬进去,定住下来。她在这儿大概不会缓和穆里与毛德间的紧张关系,可的确很有助于丰富他们的孩子们的经验。她对威廉,这个像母亲的小孩,特别感兴趣。她给他雕了一个九英寸的姑娘,身着警察制服,制服上铜扣齐全,给她取了个爱尔兰名字帕特里克奥李丽。威廉将她带到家里的阁楼上。每逢雨天,他在那里给她构想故事,以消磨时光。靠达姆第的教育和他自己的聪颖,他很快就把画学好了。在一九0七年六月一日达姆第逝世前的几年间,她有时帮助他指导他的朋友们在这个家庭的前院里修建小村庄。有一个参加者说,他们用棍、草、石头和玻璃“修建道路、街道、教堂和商店。威廉和他姥姥都善于利用手边的材料即席创作?威廉是这些小设计的头。他具有他姥姥创作东西的艺术才华,即便在那时,他的想象力显然是丰富的。”
如果一个小孩喜欢画画和修建村庄,我们就可以知道,他长大后将成为画家和建筑师。如果一个少年在学校不肯安静,我们就会知道不久就会发生的事情的迹象。威廉于一九五年在八岁生日时发萌,上一年级,就跳班读二年级,以后上三、四年级,一直是优秀生。虽然他对画画、着色和阅读特别感兴趣,可是他在包括德育在内的各科的成绩都是优等。在家里,他仅仅根据通常的提示就能完成让他做的家务事。可是,他满十岁,上四年级时,态度开始转变。他完成了他必须完成的功课,在学校上了光荣榜,他在家里避免麻烦。但是他更加倔强了,也更沉默寡言。
威廉决不反对或者在任何真实意义上决不接受奥克斯福的一些公立学校的教育,他似乎甚至在其少年时期,在那具有代表性的年代里,就曾经作了环境的自愿牺牲品,那个环境让他可以自由地从父母、或从达姆第和其他讲故事的人那里学习。四年级时发生小小的变化,特别是五年级发生了大变化,这与其说是他受教育的情况和知识的来源,不如说是他希望使双亲高兴。他不再谨小慎微。有时他干脆就玩钩子,甚至上学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不合群,心不在焉。他坐在书桌前,对于周遭的事情不闻不问,他阅读、画画或写作他喜欢的东西。他在操场上伫立着,似乎整个生活在自己的遐想中。一个同班同学说,他是个“小家伙”“他站在学校操场上,四围东西挺多的。”仔细谛听而不吭声,瞅而不玩。
威廉从盲从和参加变为沉默寡言的变化只是部分的。甚至后来,他开始象演戏似地表演观察者的角色时,仍然时而参加,时而退出,反复不定。他有时积极,到处都有他,玩几种运动,从事各项实验。他的方案有三,一个方案是包括用玉米壳作的羽状物,两个方案是黑色火药。他常常用以制造花炮,或给在树林中发现的南方联邦支持者的旧手枪点火——这事差一点付出高昂代价送了他和他弟弟们的命。他的变化仍然是肯定的,结果是持久的。他在学校的第三年开始走下坡路,其间经过两次下降,一直持续到十一年级。他没有毕业。最后他继续上学,只是为了在秋季踢足球,在春季玩棒球。
鉴于他父亲对教育漠不关心,威廉逃学和漫不经心带来的担子大都落在他母亲的肩上。她竭尽所能,勉励、诱导、吓唬。一个弟弟说,威廉静静地站着,似乎在听,之后他却故态复萌,不试图加以解释或为其行为辩护。这时,他逃学的事开始使他母亲伤脑筋,他极其讨厌干活的事使他父亲大为不安。他避免干家务活的几个计划甚至一时似乎让人好笑,他父亲也是这样看法。一九一0年冬,他用编造一个连续故事的方法,诱使弗利兹麦克尔洛依给他运煤,不断地卸煤,他每天到一定时候就停止这事,好象要划算划算,让他的个大劲强的朋友运回更多的煤。然而并非所有这些计划都是聪明的,有几个计划则令人烦恼,特别是他把自己的独创能力用于编造谎话而不是富于想象力的故事时更其如此。“比丽给你讲有些事时,我也是那么想的。”一个堂兄弟回忆说“你决不会知道是真的或只是他的编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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