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此时不走,正待何时。”心念动处,毫不迟疑地一拧身躯,正待往前边林野掠去,那知身后突地一声娇呼:“呀——你!”
另一个冰冷的语声:“原来是你!”
柳鹤亭心往下一沉,吸了口长气,极为按捺着胸中的愤慨之意,而作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方自缓缓回转身去,含笑道:
“不错,正是在下。”他不用回头,便知道身后的人,一定便是那陶纯纯与“东宫太子”项煌,此刻目光一抬,却见陶纯纯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秋波,正自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她一掠鬓角秀发,轻轻道:
“方才我们远远听到这里有人声,就先掠过来看看,却想不到是你。”
柳鹤亭面上的笑容,生象是石壁上粗劣笨拙的浮雕一样,生硬而呆板。
要知他本不喜作伪,此刻听她道:
“我们”两字,心里气得直要吐血,再见了那项煌站在她身边,负手而笑,两眼望天,一付志得意满之态,更恨不得一脚踢去,此刻他面上的还有这种笑容,已是大为不易又道:
“不错,正是在下。”
陶纯纯微微一笑,道:
“我知道是你,可是你方才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就跑了?”
柳鹤亭心中冷哼一声,忖道:
“反正你有人陪着,我走不走干你何事?”口中仍含笑道:
“不错,在下先走了。”
陶纯纯秋波一转,像是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她缓缓伸出手掌,掩住樱唇,轻轻道:
“你这人真是。”
项煌突地冷笑一声,道:
“阁下不声不晌地走了。倒教我等担心的很,生怕阁下也像我宫中女婢一样,被人宰了,或是被人强行掳走,嘿嘿——想不到阁下先到这里游山玩水起来了,却将救活人,埋死人的事,留给我等来做。”
他冷笑而言,柳鹤亭昂首望天,直到他话说完了,方喃喃自语道:
“好天气,好天气”目光一转,满面愉欢。道:
“兄台方才是对小可说话么,抱歉,抱歉小可方才正自仰望苍穹,感天地之幽幽,几乎怆然而泪下,竟忘了聆听兄台的高论。”
他方才于那戚氏兄弟一番论交,此刻言语之中,竟不知不觉中染上那兄弟四人一些滑稽玩世的味道,要知道聪明的少年大多极善模仿,他见了这项煌的神情举止,正自满腹怒气,却又爱惜身份,不愿发作出来,此刻他见项煌面上阵青阵白,知道他此番心中的怒气,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心下不觉大为得意,干笑了两声。
竟真的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一阵马蹄声如飞奔来,前行四匹健马,两马马肯上的人,自是那两位“将军”
此刻他两人一手带着另一匹空鞍之马,扬蹄奔来,到了近前,一勒缰绳,四匹马竟一齐停住。
柳鹤亭哈哈笑道:
“好马呀好马,好人呀好人,想不到以两位将军不但轻功极好,马上功夫更是了得,小可真是羡慕的很,羡慕的很。”“神刀将军”胜奎英“铁锏将军”慰迟文,见着柳鹤亭,已是微微一怔,齐翻身掠下马来,听了他的话“铁锏将军”一张满布虬须的大脸,已变得象是一只熟透了蟹壳,僵在当地,怒已不是,笑更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项煌此刻的心情正也和柳鹤亭竟方才一样,真恨不得一脚将柳鹤亭踢到八百里外去,永远见不着这惹厌的小子才对心思,胸中的怒气,忍了半晌,想找两句话反唇相讥,但一时之间,却又偏偏找不出来。
柳鹤亭见了,更是得意,目光一转,只见陶纯纯正含笑看着自己,目光之中,满脸赞许之色,根本不看她身旁的项煌一眼。
刹那之间,柳鹤亭但觉心中一乐:“原来她还是对我亲近些。”方才闷气,便都一扫而空,再看到项煌的怒态,虽然仍觉甚为好笑,但却已有些不忍了。
此刻那些淡银衣裳的少女,也已都策马而来,最后的一匹马上,一鞍两人,想必有一人让了出一匹马给陶纯纯了,这些少女此刻一个个云髯蓬乱,衣衫不正,极为狼狈,见到柳鹤亭,目光齐地一垂,缓缓勒住马缰。
项煌不愿陶纯纯和柳鹤亭亲近,目光连连数转,忽地向陶纯纯笑道:
“这鬼地方无人烟,又无休息之处,你我还是早些走吧,大家劳累了一夜,此刻我已是又累了饿了。”
陶纯纯点了点头,道:
“我也有些饿了。”
项煌哈哈笑道:
“姑娘想必也有些饿了。”他凡事都先想到自己,然后再想到别人,却以为这定是天经地义之事,陶纯纯转首向柳鹤亭一笑,道:
“你也该走了吧?”
柳鹤亭在一旁见到他们谈话之态,心里竟又些闷气!
暗道:
“原来她对这小子也不错。”要知道少年人心中的情海波澜变化,最是莫测,心中若是情无所钟,那么行动却是潇潇洒洒,胸中自然是坦坦荡荡,心中若是情有所钟,那么纵然是像柳鹤亭这样心胸磊落的少年,却也难免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他勉强一笑,自然又是方才那生硬的笑容,强笑说道:
“姑娘你们只管去好了,小可还得在此等几个朋友。”
陶纯纯明眸一张:“等朋友,你这里还有朋友——”
秋波一转:“啊!对了,刚才你就是在和他们说话是不是,现在他们到那里去了。”
项煌冷笑道:
“这个人行迹飘忽,事情又多,姑娘你还是省些气力,留得一会儿和别人说说吧!”
柳鹤亭剑眉一轩,突地笑道:
“不过姑娘若是腹中有些饿了的话,不妨和小可在此一同等候,让这位太子爷自己走吧。”
陶纯纯轻轻笑道:
“我实在有些饿了,你叫我在这里等,难道有东西吃喝?”
项煌连声冷笑道:
“这里自然有东西吃,只不过这里的东西,都是专供野狗吃的。”
柳鹤亭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凝注着陶纯纯笑道:
“敝友们此刻就是去准备酒食去了,让小可在这里等候,这里离最近的城镇只怕也有一段有极远路途,我劝姑娘不如在此稍候吧。”他见了项煌的神态心中大是不忿,刻意要气他一气。
要知道柳鹤亭虽然胸怀磊落,却仍不过是个弱冠少年,自难免有几分少年的争强好胜之心,心想:“你既然如此张狂,我又何苦让你,难道我真的畏惧于你不成。”
一念及此,他便立要和这“东宫太子”斗上一斗,只听陶纯纯拍掌笑道:
“那真好极了,我就陪你在这里等吧。”柳鹤亭微微一笑,斜瞟项煌一眼,道:
“太子爷若是有事的话,小可却不敢斗胆留太子爷大驾。”
项煌面色一变,倏地回转身去,走了两步,脚步一顿,面上阵青阵白,霎眼之间,竟变幻了数种颜色,突地一咬牙齿,咧嘴转笑几下,然后突地又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
“这位姑娘既是和我一齐来的,我若先走,成什么话。”双掌一拍,拂了拂身上的尘土,然后双手一背,负手度起方步来了。
柳鹤亭心中既是愤怒,又觉好笑,见他不走,自也无法,心中却有些着急,等一下那里会有酒食送来,又暗中奇怪。方才看那戚氏兄弟的样子,以为他们一定会去而复返,甚至也将这项煌捉弄一顿,但此刻仍不见他们人影,不知他们到那里去了。
陶纯纯秋波四转,一会儿望柳鹤亭一眼,一会儿又望项煌一眼,一会儿又垂下头去,象是垂首沉思的样子。
尉迟高,胜奎英并肩而立,呆若木鸡。
那些银裳少女武功虽不高,骑术却甚精,此刻仍端坐在马上,这一群健马亦是千里挑一的良驹,群马集聚,也不过发出几声低嘶,以及马蹄轻踢时所发出的声响,风声依依。
项煌突地低声吟哦起来:“春风虽自好,春物太昌昌,若叫春有意,唯遣一枝芳,我意珠春意,先春已断肠
先春已断肠,唉姑娘,你看此时做的还值得一盼吗?
我意珠春意,先春已断肠”眼廉一合,像是仍在品诗中余味。
陶纯纯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道:
“真好极了,不知是谁作的?”
项煌哈哈一笑道:
“不瞒姑娘说,这首咏春风,正是区——”
陶纯纯“呀”了一声,轻拍手掌,娇笑道:“我想起来了,这首诗是李义山做的,难怪这么好。”
柳鹤亭忍住笑回过头去,只听项煌干笑两声,连声说道:
“正是,正是,正是李义山做的,姑娘真是博学多才的很。”
话声微顿,干笑两声,项煌又自踱起方步来,一面吟道:
“花房与密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相类,那复更相思,本是丁香树,春条结更生姓柳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会儿若是没有东西送来,又当怎地。”柳鹤亭转首不理,干咳一声道:
“黄河瑶溶天上来,玉搂影近中天室,龙头泻酒客寿杯,主人浅笑红玫瑰,一咳,这首诗真好,可惜不是区区在下作的,也是李义山作的。李义山呀李义山,文章本成,妙手偶得之,可是你却为什么将天下的好诗都抢得去了,却不留两道给区区在下得呢。”
项煌面色又自一变。
陶纯纯却轻笑道:
“有没有都无所谓,在这里听听你们吟诗,也蛮好的。”
项煌冷笑一声,道:
“我却没有——”他本想道:
“我却没有这些闲工夫。”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己要在这里等的,又没有人勉强,他纵然骄狂,但一念至此,下面的话,却也无法说下去。
柳鹤亭微微一笑,心下转了几转,突地走到陶纯纯面前,道:
“姑娘,方才小可所说有关酒食之言,实在是——”
他心中有愧,想来想去,只觉无论这项煌如何狂傲,自己也不该以虚言谎话来欺骗别人,他本系胸襟磊落之人,一念至此,只觉自己实在卑鄙得很,忍不住要坦白将实情说也,纵然说出后会被人讥笑,却也比闷在心里好得多。
知过必改已是不易,知过立改更是大难,那知道他话方说到一半,陶纯纯突又“呀”了一声,娇笑着说道:
“呀!好香好香,你们闻闻看,这是什么味道——”
柳鹤亭心中一怔:“难道真有人送酒食来了。”鼻孔一吸,立时之间,只觉一股不可形容的甜香之气,扑鼻而来。
只听陶纯纯轻笑又道:
“你们闻闻看,这是什么味道——嗯,有些像香酥鸭子,又有些像酥炸子鸡,呀——还有些辣辣的味道,看样子还不止一样菜呢。”他边笑边说,再加上这种香气直说得项煌嘴中,忍不住唾沫横流,却又怕发出声音来,是以不敢咽下口去,柳鹤亭亦是食指大动,要知道这些人俱是年青力壮,已是半日一夜未食,此刻腹中俱是饥火胸中烧,此地本是荒郊,自无食物可买,他们饿极之下,骤然嗅到这种香气,只觉饿得更是忍耐不住。
那慰迟文,胜奎英,虽然一股闷气,站在笔直,但嗅到这种香气,方自偷偷咽了一口口水,腹中忽地“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项煌回过头去,狠狠瞪了两眼,方待喝骂出声,那知“咕噜,咕噜”两声,他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柳鹤亭精神-振,忽地听到蹄声得自身后传来,他疾地回首望去,直见前面那片平树林子之中,一个身穿紫红风氅的老人,驾着一辆驴车,缓缓而来,那拉车的驴子全身漆黑光亮,只有四蹄雪白,一眼望去,便知定是名种,最奇的是此驴既无缰绳,更无辔头,只松松套了一付挽具,后面拉着一辆小车子,在这种山路上,走得四平八稳,如履康庄。
项煌见这驴子走得越近,香气便越深,知道这香气定是从这车上发出的,忍不住伸头望去,只见这驾车的老人一不勉缰,二不在看路,双手像是缩风氅之中,眼睛竟也如是半开半合,但驴车却走得很平稳,心中不禁大奇。柳鸥亭一见这驾车之人穿着的紫红风氅,心中往下一沉,但是定睛一望,这老人虽然衣服不同,却不是戚氏兄弟是谁?他大喜之下,脱口叫道:
“喂——”
这老人对他微微一笑,现出两笑涡,他连忙接道:
“原来是四兄来了。”忍不住展颜笑了起来。戚四奇一笑过后,双目一张,四扫一眼,哈哈大笑道:
“小老儿来迟了,来迟了,倒累你等了许久,你有这许多朋友要来,怎地方才也不告诉我,也好叫我多拉些酒菜来。”他一笑将起来,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巴在笑,竟连鼻子也在笑,当真是喜笑颜展,眉开眼笑。柳鹤亭口中笑着,心中却大奇:“他竟真是送来酒菜而且好象听到我方才说的话似的——唉,看来此人当真有过人之能,远在别处,竟能听到这里的对话,又不知从哪里整出这些食物。”
项煌自恃身份,仍自两眼望天,负手而立,意甚不屑,但见这骡车越走越近,腹中饥火上升,忍不住偷看两眼,这一看不打紧,目光却再也移动不开。慰迟文、胜奎英望着骡车后面的架板,双目更是要冒出火来。陶纯纯,轻笑道:
“真的送来了,回顾项煌一眼:“我知道他不会骗人的。”
戚四奇哈哈大笑,将驴车驾至近前,轻轻一跃下地,大笑道:
“这都是些粗食,各位如果不嫌弃的话,大家请都来用些。”
项煌、慰迟文、胜奎英俱都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着这驴车后面驾板上放着的一整锅红烧肥肉鸡蛋,一整锅冒着红油冰糖肘子,一整锅黄油肥鸡,一眼望去,竟似有五、六只,还有一整锅大肉油汤,一大堆雪白馒头,一大葫芦酒。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的香气,被饥火燃烧的人闻将起来,那味道便是用上三千七百五十二种形容词句,却也难以形容出其万一。
项煌若非自恃身份,又有佳人在侧,真恨不得先将那一只黄鸡捞在手里,连皮带肉地吃个干净才对心思。
柳鹤亭心中却既惊且佩,他无法想像在如此深山之中,这四个无臂无手的老人怎弄出这些酒菜来的,只见这戚四奇眉开眼笑地向慰迟文、胜奎英道:
“两位大约是这位公子的贵管家,就麻烦两位将这些东西搬下来,用这架板檄桌子,将就食用些。”
那“神刀将军”胜奎英与“铁锏将军”慰迟文,本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此刻被人称做贵官家,暗哼一声,咬紧牙关,动也不动,若非有柳鹤亭,项煌在旁,只怕这两人早已抽出刀来,一刀将遭老儿杀死,然后自管享用车上的酒食了,那里还管别的。
他两人咬牙切齿忍了半响,突地回头喝道:
“来人,将东西搬下来。”
原来他两人站在车前,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他两人虽有气,却也忍不住。
心念一转,便回头指那些银衫女子,这些银衫女子于项煌同来,此刻,亦是半日一夜粒米未沾,腹中问参!
饿,巴不得这声吩咐,一个个都像燕子般掠了过来,霎眼时便将酒食搬在旁林荫下排好,慰迟文、胜奎英面带微笑,似乎因自己的权威甚为得意。
那戚四奇眉开眼笑的道:
“柳老弟,你怎地不招呼客人用些。”
柳鹤亭微微一笑,本想将那项煌羞辱一番,但见了他面上饥饿之色,又觉不忍,便笑道:
“阁下及尊蜀如不嫌弃的话,也来共用一些如何?”
项煌心里虽不得答应,口中却说不出,陶纯纯一笑道:
“你就吃点吧,客气什么?项煌干咳一声,朗声道:
“既是姑娘说的,我再多说便变假了。”柳鹤亭心中暗笑,口中道:
“请请!”项煌走到酒菜边,方待不顾地上的污泥,盘漆坐下。那知戚四奇突地大笑道:
“柳老弟,你请这位大公子吃这些酒食,那就太不对了。”
项煌面色一变倏然转回身来,柳鹤亭心中亦是一怔,知道这老人又要开始捉弄人了,但如此捉弄,岂非太过,只怕项煌恼羞之下,翻脸成仇,动起手来,自己虽不怕,却又何苦?
却听戚四奇大笑又道:
“这些粗俗酒食,若是让这位公子吃了,非大大不敬。”项煌面色转缓岂,戚四奇又道:
“柳老弟,这位公子既是你的朋友,我若如此不敬,那岂非也有如看不起你一样么?幸好寒舍之中,还备有一些较为精致些的酒食,你我三人,再加上这位姑娘,不妨同往小饮,这里的酒食,就留公子尊蜀饮用好了。”
项煌方才心中虽然恼怒,但此刻听了这番话,心道:
“原来人家是对我另眼相看。”一时心中不觉大畅,他生性本来就喜别人奉承,此刻早已将方才的不愉忘得干干净净,微微笑道:
“既承老丈如此抬爱,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伸手一拂袖,仰面大笑数声,笑声中满含得意之情。
柳鹤亭目光转处,只见那戚四奇眉花眼笑,笑得竟比项煌还要得意,心中又觉好笑,却又有些担心,只听戚四哈哈笑道:
“寒舍离此很近,各位就此动身吧。”
陶纯纯轻笑道:
“要是不近,我就情愿在这里——”掩口一笑,秋波波转,项煌含笑道:
“不错,不错,就此动身吧。”回头向慰迟文,胜奎英冷冷一瞥道:
“你等饭后,就在这里等我。”戚四奇呼哨一声,那黑驴轻轻一转身,掉首而行,戚四奇一跃而上说道:
“那么小老儿就带路先走了。”
柳鹤亭虽想他的“寒舍”到底在那里,但见那项煌已兴高采烈地随后跟去,只得住口不说,陶纯纯细腰轻扭,袅袅婷婷地一齐掠去,轻轻道:
“还不走,等什么?”柳鹤亭随后而行,只见他脚下如行云流水,双肩却纹丝不动,如云的柔发,长长地披在肩上,纤腰一扭,罗衫轻盈,一时之间,柳鹤亭几乎连所走的道路通向何处都未曾留意。
蹄声得得之中,不觉已到一处山湾,此处还有沂山山鹿,是以山势并不险峻高陡,戚四奇策驴而行,口中不时哼着山村小调,仿佛意甚悠闲。项煌想到不久既有美餐,却越走越觉饥饿难恐,忍不住问道:
“贵处可曾到了?”戚四奇哈哈笑道:
“到了,到了。”
柳鹤亭突被笑声所惊,定了定神,抬目望去,突见一片秋叶飘飘自村梢落下,竟落到陶纯纯如云的柔发上,陶纯纯却渐如未觉,垂首而行,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柳鹤亭忍不住脚步加紧,掠到她身边,侧目望去,只见她秀眉微垂,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履在眼廉上,仿佛有着什么忧虑之事似的,柳鹤亭忍不住轻唤一声:“姑娘——”
却见陶纯纯目光一抬,似乎吃了一惊,秋波流转,见到柳鹤亭,展颜一笑,轻轻的道:
“什么事?”柳鹤亭鼓足勇气,呐呐道:
“我见到姑娘心里像是担着什么心事,不知能否相告?
只要只要我能尽方”陶纯纯目光一闪,像是又吃了一惊,道:
“没有什么,我我只是太饿了。”
柳鹤亭口中“哦”了一声,心中却在暗忖:“他心里明明有心事,却不肯说出来,这是为了什么呢?”转念又忖道:
“唉,你和人家本无深交,人家自然不愿将心事告诉你的。”
目光抬处,只见那项煌不住回过头来,面带冷笑,望着自己,而那戚四奇已大声着道:
“到了,到了。真的到了,”口中哨一声,那黑驴扬蹄四起,跑得更欢,山势虽不险嶂,但普通的健马到了此举步已甚艰难,但这小小黑驴,此刻奔行起来,却仍如履平地,若非柳鹤亭这等高手,只怕还真难跟随得上。
山坡迤逦而上,鹿秀林清,花鸟投闲,到了这里,忽地一片山崖,傲岸而立,平可罗床,削可结屋,丹泉碧壁,左右映发。柳鹤亭脚不微顿,方疑无路,呼地一阵铃声,一声犬吩,崖后竟奔出一条全身长满白色卷毛的小狗来,长不过盈尺,但蹲踞地上,汪汪犬吩几声,竟有几分虎威。
柳鹤亭不禁展颜一笑,只听戚四奇笑道:
“小宝,小宝,过来。”飘身掠下山崖,这白毛小犬已汪地一声,扑到他身上,他身躯微微一扭,这白毛小犬双足一搭,搭上他的肩头,后足再一扬,竟安安稳稳稳地立在他的肩头上。
柳鹤亭笑道:
“此犬善解人意,当真有趣的很。”侧首一望,只见陶纯纯目光却望在远处,他这话本是对陶纯纯说的,此刻不禁有些失望。戚四奇大笑道:
“崖后就是山居,小老儿又要带路先行了。”再次登上车座,柳鹤亭随后行,方自转过山崖,忽地水声振耳,竟有一道山润,自崖后转出,细流涓涓,但山壑地竦荡之势,将这一山坡,有如楚汉鸿沟,画然中断,又如瞿塘之濒。吞吐百川,垒坷奴攫,秋水寒烟中一道长桥,自涧边飞跨而过。戚四奇呼哨一声,骑过桥去。
柳鹤亭不禁暗中赞叹:“想不到以此间竟有此胜境,想来天下独得之径,莫过于此了。”过桥之后,竟是一片平坡,右边高挂一道小小的飞泉,泉瀑虽不大,但水势却有无银汉倾翻,秃丸峻坂,飞珠测玉,点点滴滴,漉向山涧,不知是否就是这山浩的尽头。
不时,一行人行至山涧尽头,眼前是一栋金雕别致的房舍,极其幽雅,但见房中的大厅中已摆好酒菜,桌边站着几位彪形汉子,好象是等着客人的到来,众人一个个都是腹中饥饿难忍,见其酒菜,已是按奈不住,恨不得一口吞掉桌上的美食。只听戚大器笑笑道:
“诸位想必是饥火欲中,不想,寒舍今儿吃饭不曾备用筷子,只有烦劳诸位动动手,自己想想法子。项煌听后,竟要如此捉弄别人,但又不禁忖道:
“如此一来,不是连我与陶姑娘一起捉弄了。”想到这里,不禁笑不出来,只听戚四奇道:
“这位兄台,小老儿虽不认识,但见兄台这种样子,武功想必不错,怎地会问出这种话来,真是奇怪。”项煌又一愕,心想:“真是奇怪什么?武功的深浅和杯筷吃饭有什么关系?”他见到了这些老人都是一本正经的神色,愣了许久,恍然忖道:
“我听出塞外边垂之地,人们都是是以手抓饭而食,这些老人有如此的帐幕,想必也是来自塞外,是以才是这种风俗。”
一念至此,不禁笑道:
“原来如此,那么我也只好放肆了。请请。”伸出五爪金龙,往当中的一大碗红烧丸子抓去,方待抓一个来吃,暂压饥火。
那直四个老人却一齐大笑起来,他呆了一呆,只听戚大器道:
“想不到,想不到,我见你斯斯文文,那知你却是一个——嘿嘿,就连我家的‘小宝’吃饭都从来不会用手去抓的,还有这个姑娘在坐,你难道当真不觉难为情么?”
柳鹤亭心中暗忖:“猫犬吃饭,的确是不会动手,但难道也要和鸡犬一样,用舌去舔去?”他心里好气,又是好笑,只见项煌慢慢缩回手面上一变了颜色,突地大声道: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为何这般戏弄于我,这顿饭不吃也罢。”他说话的时候,眼角不时瞟向柳鹤亭,目光中满是恨毒之色。
柳鹤亭知道他一定疑心自己和戚氏兄弟串通好了,来捉弄于他,却又不便解释。只见他话声一了,立刻长身而,那知身形方自站起一半,却又“噗”地坐了下来,原来那半截铁塔似的大汉,已站到他身后,见他站了起来,双手一按,按住他肩头,就生像是泰山压顶般,将他压了下去。
项煌武功虽高,只觉自己双肩之重,竟连动弹都无法动弹一下,要知道这种天生神力,当真是人力无法抵抗,项煌内外兼修,一身武功,若是与这大汉对面比斗,这大汉手呆脚笨,万万不会是项煌的敌手,但项煌方才羞恼之下,被他捉住肩头,就像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纵有七十二种变化却一种也变不出来了。
戚大器哈哈笑道:
“我兄弟好意请你来吃酒,你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话声方了,突地张口一吸,碗中的一个肉丸,竟被他一吸而起,笔直地投入他嘴中,他张口一阵大嚼,吃得千干净净,吐了口气,又道:
“难道像这样吃法,你就不会吃了么?”
项煌忖道:
“原来他如此吃法,是要来考较我的内功“哼哼——”口中道:
“这又何难。”张口也想吸一个肉丸,但全身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戚大器道:
“大宝,把手放开,让客人吃东西。”柳鹤亭暗道:
“原来这汉子叫大宝。”侧目望去,只见“大宝”巨鼻阔口,前额短小,眉毛几乎要接上头发,一眼望去,倒有三分像是猩猩,当真“四肢发达,头脑缺乏”的角色,听到戚大器的话,裂嘴一笑,巨掌一松。
项煌长长透了口气,戚大器笑道:
“既然不难,就请快用。”
项煌冷“哼”一声,张口一吸,果然一粒丸子,亦自离碗飞起,眼看快要投入他口中。
那知戚二突地笑道:
“要阁下如此费力方能吃到东西,岂是待客之道,还是我来代劳吧。”呼地吸起一粒丸,又呼地一声喷了出去,只见这粒肉丸有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项煌口里,正巧与项皇吸上的肉丸子那粒互相一击,两粒肉丸,都被击得一偏落到地上,那白毛小犬跑来仰首一接,接过吃了。
项煌眼睁睁望着自己将要到口的肉丸竟落到狗嘴里,心中又是愤慨,又是气恼,目光动处只见身后那巨人的影子,被日光映在地上竟是腰身半曲,双臂箕张,有如鬼魅要择人而噬。
他想方才的情事,此刻两臂还不住地发痛。生怕这家伙再来一手,何况此刻在座各人,俱都是敌非友,这四个老人路道之怪,无与伦比,又不知武功深浅,自己今日若要动火,只怕眼前亏要吃定了。他然狂傲,却极工于心计,心念数转,只得将气忍住,冷笑道:
“老丈既然如此客气,那么我只好生受了。”他心想我动口亦动,等你将东西送到我嘴里,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戚二器哈哈笑道:
“柳老弟你是自己人,你就自己吧,这位姑娘么——哈哈男女授受不亲,亦请自用,我们请专人来招呼这位兄台了。”
柳鹤亭见了他方才一吸一喷,竟如口所吐的一点真气,将肉丸操纵自如,不禁暗叹付道:
“难怪他叫做二气,看来他气功练得有独到之处,唉——这兄弟四人当真是刁钻古怪,竟想出如此缺德的花样。”
目光一抬,只见陶纯纯正笑着地望着他,这女子有时看来那般天真,有时看来却又城府极深,戚氏兄弟一个个眉花眼笑地望着项煌,项煌却盘膝而坐,暗调真气,如临大敌,他此刻心中直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此间。
那知白毛小犬围着他身前身后乱跑乱叫,身上系着金铃,铛砌直响,一会在他身前一会又到了他身后,当真是跑得迅快绝伦。那巨人“大宝”的影子,却不动地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