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了客厅,陈仰把电视打开,调了个台放下遥控器:“来,我们开始。”
朝简指电视:“换一个,吵死了。”
“儿童台有益于……好了好了,我换。”陈仰按按遥控器,递过去说,“算了,你自己来吧,你想听什么台你自己调。”
朝简不接。
陈仰心叹,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小孩子,只喜欢妹妹。
客厅里放着美食节目。
陈仰进入护工加医师的角色,蹲在朝简的脚边,让他把左腿放到地上,不要屈着。
朝简没有配合。
陈仰觉察出他的紧绷跟抗拒,耐心道:“昨天在医院,是你主动说回去训练,刚才也是你提醒我,你要训练,现在又不想了?”
朝简的唇角抿成一条锋冷的直线,他的眼眸半搭着,一声不坑。
这一幕让陈仰想到了妹妹,说到做不到临阵脱逃的时候就这样,试图装死,他忽然有点想笑,结果他没憋住,真的噗嗤笑出了声。
周遭的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不是,我不是笑你,” 陈仰手指指电视屏幕,满脸正色,“我是笑节目,菜做的一般,全靠一张嘴吹。”
朝简看着他,把他看得尴尬的脸红了才偏开目光。
陈仰清了清嗓子:“我做过康复,半年多,你记得的吧,小尹岛那回,你让我跟你说康复院的事,我都说了。”
“复建这件事一开始是很难,身体上心理上各方面都有,最折磨人的是第一步,只要踏出去,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越往后越轻松。”
朝简沉默片刻,把拐杖放在了沙发边。
陈仰见状就继续鼓舞,妹妹走了,他自己出过事,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这让他的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由于时不时的进任务世界,导致他的性情正在回归,却又不太一样。
以前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耐心,想象不到的事。
人在成长,不断的成长,不论到了年纪,都还会成长。
陈仰费了一番心思,朝简的左腿终于踩到了地上。
“你扶着我。”陈仰伸过去手臂,“慢点,你站起来,身体的重心先放到右腿上面,再一点点往左腿上移。”
朝简抓着眼皮底下的手臂,修长的手指箍住,他慢慢起身,冷白的面部变得发青,脖颈绷起青筋。
整个人都在抖。
下一秒朝简就坐了回去,他的身体还在抖,那一下对他来说,像是消耗了他的大半毅力。
陈仰有预料少年的康复过程会很艰难,却没想到会难到这个程度。
他这条左腿到底是被谁害的?竟然给他留下了这么恐怖的影响。
少年说过,明年能走了,就陪他找工作。
可明年真的能走吗……
陈仰不想打击朝简,也不想给自己塞负面情绪,比起他帮忙做训练计划表,他更建议对方看医生,即便是心理上的,也会有专业的治疗。
要是不喜欢医院的氛围,可以把医生请到家里来。
朝简随便给他的卡里就有那么多钱,不愁没有好的医疗团队。
陈仰把电视关掉:“今天不试了,明天再试。”
手臂被一把抓住,他半个身子歪过去,那只抓着他手臂的手移到了他肩头。
朝简撑着陈仰站了起来,两条腿都放在地上,右腿呈现出自然的状态,左腿绷到抽搐,他阖起眼帘,气息克制着放轻放缓。
陈仰在心里数数。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他数到第七秒的时候,朝简的左腿小幅度的动了动,往前挪了一点。
陈仰看了,差不多有一厘米。
那是朝简的极限。他挪完就缩回左腿,猩红着眼倒进沙发里,双手按着额头,接着就整个抱住脑袋,十根手指的指缝交叉在一起,紧紧摁着后脑勺,把脸埋在胳膊里面。
少年的胸腔牵动得频率急促又紊乱,喉咙里溢出无措的喘息声,隐约带着模糊的哽咽,他绷紧肩背,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害怕,惊恐。
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动物。
陈仰呆呆的看着,眼前浮现出少年做噩梦吓哭的那个片段,噩梦是不是跟左腿有关……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病因,帮不上忙。
想安慰都无从下手。
陈仰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站在旁边,陪少年度过痛苦的康复开端。
等少年停止了发抖,陈仰才出声,他夸赞的说:“第一次尝试,你就能站七秒,还迈出去了一厘米,比我预料的要强很多,也比我当初复建的时候要勇敢。”
没得到半点回响。
陈仰怀疑少年不把脸露出来,是情绪没控制好,不说话是鼻音太浓重,他抿了抿嘴,无声的安抚着。
就这么过了大几分钟,朝简放下遮挡面部的两条胳膊,他垂着眼眸开口,嗓音嘶哑:“中午我想吃肉。”
陈仰:“……行。”
“我去把肉拿出来,”他瞧瞧自己的手指,试探的说,“那你还打下手?”
朝简拄拐离开沙发,经过陈仰面前时没抬头,拐杖支得距离也大,很快就进了厨房。
陈仰当作没有看到他发红的鼻尖跟耳朵根子。
“中午给你做红烧肉。”
陈仰开冰箱,从冷冻那边拎出五花肉放台子上:“正宗的。”
朝简说:“家里没冰糖。”
“有啊,在这……”陈仰开一个柜子,他想到什么,狐疑的看向朝简,“你还知道炒色?”
朝简不回应,他用拐杖把开了一小半的柜子门拨到一边,凑头往里面看。
“这呢。”
陈仰从柜子里找出冰糖,包装都没拆,他回来以后没用过,炒菜都用砂糖。
“你拆一下,中午我用。”
朝简拆开了冰糖的包装袋,他没把冰糖给陈仰,而是拿出一颗放进口中,含了会他就咬碎吃掉,若无其事的离开。
临走时又拿走了一颗。
陈仰正想把人叫回来,他还没叫呢,对方就一言不发的返回,淘米,煮饭。
午后陈仰继续玩密室逃脱,他才过了四关,距离能看到朝简通关记录的第十关还有一半多,离全部通关遥遥无期,不敢想。
陈仰对他刚去浴场那会,发现帐篷里只有自己的那段记忆很深刻。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朝简没有一起进来。
搭档不在身边,那种慌乱感无法形容,以至于朝简出现的时候,他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陈仰一边操作小人找钥匙,一边想,他必须努力让自己做好万全准备。
哪天如果真的遭遇了那个情况,没有朝简在,他也要活着回来。
陈仰拿着手机去妹妹屋里,一个人静下心来闯关。
客厅里,朝简坐在沙发上敲笔电,不知是在跟谁聊天,他把药片当奶片吃,齿间嘎嘣嘎嘣响,令人悚然。
聊天框那头的人发来了什么,朝简猛一下砸上笔电。
下一刻,手边的拐杖也被他砸了出去。
拐杖一头撞上阳台的玻璃门,声响巨大。
陈仰从妹妹屋里跑出来,嗅到危险而嗜血的气息,他停住奔跑的脚步,稳妥的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怎么了?”
陈仰见朝简瞪着合在一起的笔电,他猜测的问道:“你家里人要你回去?”
朝简答非所问:“药快没了。”
陈仰一怔,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朝简又道:“我快免疫了。”
陈仰把游戏暂停,他坐到朝简旁边,摸着手指头上的纱布。
“看出来了。”陈仰说,“你的用药量在增加。”
朝简把玩着药瓶:“药效为零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吃了。”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这潜台词听着怎么像是“反正我就这样了,我这个搭档,你要不要吧”。
沉吟了一会,陈仰说:“病还是要看的。”
“砰”
药瓶被朝简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着掉到地上,他往沙发背上一靠,声音里没半点起伏,死水一般。
“没用,老毛病,所有药都吃完了也不会好。”
陈仰没有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颓废跟崩溃,只有漠然,可他又矛盾的没有任命,他还在坚持。
等着什么。
仿佛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对他许诺过,所以他没希望了,还在等。
陈仰问道:“你的医生……”
朝简嗤笑了声:“死了。”
陈仰的脸抽了抽,这语气跟神态一听就是假的,反着来的。
情绪突然这么差,很有可能就跟医生密切相关。
朝简侧过头看陈仰:“药物对我免疫那天,我不会再吃一粒药。”
“……”都免疫了,吃了也没用啊。
陈仰点点头,顺着他说,“不吃就不吃吧。”到时候再想办法,譬如心理治疗。
朝简嘲弄:“我还以为你会说,药必须吃,药瓶必须随身携带。”
陈仰无言以对,“必须”这种强制性的词语,带着十分明显的逼迫,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
“会有办法的。”
陈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朝简来一句:“我没有压力。”
陈仰指了指外面的蓝天,对朝简说:“天死了。”
“被你聊死的。”
朝简的面部漆黑。
压抑的气氛因为陈仰一句话一哄而散,他让朝简帮自己削了个梨,拿着回妹妹屋里,接着玩密室逃脱游戏。
向东提着果篮上门那天,陈仰正在过第十关,过完就能看朝简的记录。
不速之客的到来,一刀砍断了他的思路。
向东是自己来的,没带凤梨小黄毛他们,他把果篮丢茶几上面,大咧咧的甩着长腿一通走动。
“你这儿真破。”
陈仰抱臂看他:“怎么找到我这的。”
“你东哥想在青城找个人,也就是时间的事,不存在找不到。”
向东点根烟叼嘴边:“那位呢?”
陈仰把他往阳台推:“在睡午觉。”
“我操。”向东嘲笑的说,“竟然还睡午觉,宝宝啊。”
陈仰把玻璃门带上:“你小点声,把他吵醒了,你后果自负。”
向东:“我怕死了。”
陈仰:“我看你是贱死了。”
向东忽然低头,一张俊帅的脸凑近陈仰:“你发没发现,你比在康复院的时候变了很多。”
陈仰走到护栏那里看远处。
“变得带劲了,劲劲的。”向东给他一根烟,“等我找到伴了,心思完全不在你身上了,我就跟你们搭伙,这样就不会影响任务进度。”
陈仰衔着烟,拿走他的打火机,点燃吸一口。
向东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难过,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一定就能找到板,我对你还是……”
“慢走不送。”陈仰手指阳台。
向东翻了个白眼:“昨天我进一个任务,差点死里面。”
陈仰夹着烟的手搭上护栏,听向东说任务多凶险,如何捡回一条命,他良久都没说话。
每次都难。
向东满脸的深沉:“老一辈说,人各有命。”
“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都是生死五五分,谁都有可能在某一个普通的日子里遭遇意外。”
他说:“可我们比普通人要惨,莫名其妙多了个身份号,一进任务世界,就是九死一生,死了直接抹杀。”
向东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比耳朵上的耳钉还闪。
“不过换一个角度,我们又要比普通人幸运,因为我们不会在现实世界发生意外。”
陈仰愕然的看着他。
向东捏他脸:“你不知道?”
陈仰拍开他的手,踢了他两脚:“你确定?”
向东朝他吐了个浓白的烟圈:“我们有身份号的人,要么死在任务世界,要么一直往前走。”
“生老病死呢?”
向东说:“等我都经历了一遍,还活着的时候,我再回答你。”
陈仰陷入沉思,他突然道:“朝简醒了,你赶紧走。”
“老子是奸夫吗?”
向东不爽道:“奸夫也行,至少要名副其实啊,妈得,屁事没干。”
陈仰把他往门外送:“你俩不和,别碰头了,我家里的东西很老旧,很多都买不到了,碎哪个我都心疼。”
向东:“……”
“电话聊。”他把烟头碾压门上,刚说完,陈仰就把自己的半根烟掐了丢给他,让他帮忙带下楼。
靠!陈仰这一出跟他上次在肯德基露出的妻奴样大同小异。
向东铁青着脸骂骂咧咧,他算是知道陈仰的小野猫是哪个了!
一周后的清晨,陈仰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狗叫声。
陈仰翻了个身,心想不知道楼下哪家的狗,这么早就牵出来遛弯了,怎么跟在他家里叫似的。
这么清晰。
三五秒后,陈仰黏糊的眼皮猛地撑开,可不就是家里的吗?
03醒了,还叫了。
叫声一声比一声激烈,爪子撕拉撕拉的挠着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