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拢了拢一头稀松白发:“你老板不在这,你签了没人知道。”
“不是这个理。”向东神色严肃,“工作不能这么糊弄。”
楼道里偏暗,老奶奶一身黑衣几乎要跟背融为一体,空气里的中药味跟霉味都压不住她身上的老年味。
向东把呼吸跟心跳都控制在正常频率。单子是肯定要签的,不然他就没以后了,那他妈的可不行。
过了一会,老奶奶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慈祥和蔼:“你这个年轻人死脑筋,不会变通。”
向东说笑:“我是觉得做人得有原则。”
“快递员这活不讨喜,你不错。”老奶奶接过向东的自动笔,在单子上签字。
向东看着老人签下名字,悬着的那颗心放了回去。
“那老太,您忙,我先……”向东撕下单子就要走,没留神碰到了炉子上的砂锅,他反应敏捷地一把拖住砂锅,顾不上烫就给推回炉子上面。
向东把烫到的手放到阴冷的墙上蹭蹭,妈得,还好他速度够快,他敢确定,只要砂锅掉地上碎了,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老太,您这中药的味道闻起来好苦。”向东吹了吹火烧火燎的手掌。
老奶奶揭开砂锅的盖子看看:“良药苦口啊。”
“说的是。”向东安慰道,“老太您喝药的时候可以准备一块糖,喝完药吃点就不难受了。”
“这药不是我喝的,是我儿子喝的。”老奶奶说, “他偷偷跑出去了,一直没回家,我就把药温着,等他回来喝。”
向东挑眉,还有个儿子?
老奶奶把盖子盖回去,佝偻着背看他:“年轻人,你送快递的时候有见到我儿子吗?”
“我不认识您儿子,见到了也不知道。”向东说,“要不您给我看看他的照片,下次我再碰到就叫住他?”
老奶奶叠声道:“好好好!”
“你等等,”老奶奶激动得一把老骨头都在颤,“你进屋吧,进屋说。”
向东的太阳穴一跳,他婉拒道:“不用了,我就在这吧。”
老奶奶也不勉强,她像是年轻了好多岁,脚步都利索了不少,急匆匆就回了屋。
向东打量对门的102,门口什么都没有。
那个小何就住在那里?向东的拇指摩挲几下唇角,他的客户是101的,对门的跟他无关,他不可能贸然去敲门查问。
“看,这就是我儿子。”
向东听到老人的声音回头,瞳孔轻缩。
老人举着相框,她的神情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包括那身黑衣。
只不过照片上不止是她,还有她儿子。
向东露出诧异之色:“这是您跟您儿子的合照啊。”
“是啊,就这么一张。”老奶奶说。
向东看了看照片:“您儿子长得像您。”
老奶奶抚摸着照片上的儿子,眼眶湿润:“小何也这么说。”
下一秒老人就抬起头:“现在你已经看过我儿子的照片了,那你能把他送回来了吧。”
向东:“……”
妈得,掉陷阱里了!
“老太,我没有见过您儿子。”向东说完,老人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
向东忍住一肚子脏话,他额角绷着青筋搓把脸,微笑道:“您看这样行不,我帮您留意着,我也会跟我的同事们打招呼,人多力量大。”
“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向东又语气诚恳地说了一句。
老人干瘪的嘴角跟遗像上一样抿着,神情冷淡:“好。”
向东应付完老太,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露出粗野健壮的肌肉线条,他这单做得不容易,演技都上了几个台阶。
好在不是解谜,他最不擅长这个。一切跟严谨慎密的逻辑相关的他都不太行。
向东正要往外走,楼上忽然传来了下楼声,他的耳朵动了动。至少是从六楼下来的。
那脚步声的主人穿的是拖鞋,走路慢慢悠悠,很自由惬意。
向东想到了武庆说的那个鬼,他走到楼梯口向上看。
客户在一楼,向东不能去楼上,这是他能站的最好的位置,如果那家伙下来,他就能看得见。
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四楼,三楼,二楼……直至二楼到一楼的楼道里。
然后就消失了。
向东已经看清了他的样子,老式背心,深灰色旧拖鞋,中年男性,抽烟,胡渣脸,这些全部都和武庆透露的信息对上了。
只不过……
向东停在原地,不制造任何声响,他在等那个男鬼再次出现。
不多时,楼上又响起了脚步声。向东在男鬼快要走到先前消失的地方前开口:“大哥!”
中年男人闻声向下探头,像是这才看见他:“你叫我?”
向东说:“你妈在等你回家。”
中年男人傻眼:“什么?”
向东眯了眯眼,武庆说这个鬼魂崩溃了,照他现在的状态来看,他不仅对楼层没概念,还会忘记所有的纠结和痛苦,死后活得轻松自在。
“这是你第二次见我了,前不久你就见过我,你并不是在往下走,而是一直在楼道里打转,你下不来。”
“你家在一楼。”
向东忌惮楼里的厉鬼,也赶时间,没功夫慢慢聊,他一个一个信息往外蹦,简单粗暴:“你跟你妈都死了。”
中年男人嘴里的烟跟他的身子都在抖:“不可能!”
他大吼着往下冲,身影诡异地定格,消失了,在那之后就有悠闲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再一次见到楼梯下面的向东,中年男人脸上的坚信一寸寸裂开,渗出来的是浓黑的死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迷茫地拿掉嘴边的烟。
向东趁机说:“你妈给你熬了中药,闻到了吗?”
中年男人痴傻地摇摇头。
向东脱了t恤扔上去。中年男人无意识地拿起脚边的t恤,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中药味向他袭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撬开了脑袋,扒掉了皮肉,嘴里发出凄厉至极的嘶吼:“啊啊啊!”
两行血泪从中年男人的眼里流了下来,他想起来了。
那天他趁他妈出门给他拿快递就偷跑到天台抽烟,死在了下楼的途中。
生前他不想回家,觉得他妈很烦,总是让他吃中药,管这个管那个,他不要回去。那个想法在他死后成了阻止他回家的恶念,仿佛在说“你不是不想回家吗,那就别回去了”。
而他妈上不来,也是因为那股恶念,因为他不想见到他妈。
他死了以后,一直觉得自己要往下走,应该往下走,一直往下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全都知道了,他想回家。可他永远到不了一楼,回不去了。
“帮我,谁来帮帮我!”中年男人抬起头,整张脸已经腐烂生蛆,两只没了眼睛的黑眶对着向东,“帮帮我……”
“你先等着!”向东说完就跑了出去。
向东赤着上半身出来的时候,陈仰立即看手机,用时五分多钟。
“怎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陈仰问道。
“有突发情况。”向东先把单子给中年快递员,之后才返回陈仰那里,透露了老奶奶和他儿子的事。
凑过来的几人听了个全程,脸色都白了一度。
“又多了一个鬼。”凤梨呢喃,“楼里到底有几个鬼啊?”
陈仰思虑的不是鬼的数量,是向东答应老人家的事:“你对鬼许了承诺,会很麻烦。”
“没办法。”向东吞云吐雾,“形势所逼。”
陈仰说:“不过这条支线完成了,说不定会有线索。”
“那也等完成了再说。”向东咬着烟摸下巴,“送一个件完不成任务,可能还要再送,到时候我想办法。”
陈仰蹙了蹙眉心,没等他再捋一捋头绪,中年快递员就已经扔了第四个包裹。
602的,这次是陈仰抓到了单号。
蝉叫得刺耳,陈仰的心里很平静,该来的总会来,他没想过自己会送哪一层的快递,因此抽到第六层不会让他感到失望,有的只是接受。
凤梨替陈仰担忧,虽然六楼不是顶楼,可也很高了,目前最高的。
“东哥,怎么办啊?”凤梨拽老大裤腰。
向东啐了一口:“妈得。”他绷着脸跟陈仰说,“我没碰到那个厉鬼,你小心点。”
陈仰点点头就要往居民楼走,背包带子被扯住了,他在那股力道下停住脚步,转过脸看朝简:“越往后,任务的时间越少,我得快点,给你和剩下的人争取时间。”
朝简半垂着眼,一言不发。
陈仰说:“没事的,我送完快递就回来了。”
朝简依旧没回应。
“你在那里等我。” 陈仰指了指居民楼前的台阶。
朝简的脑袋顺着他指的方向偏了一下,又把脑袋转回来,扯着陈仰背包带的手没有半分要松开的迹象。
向东牙疼:“我说啊……”
陈仰一个眼神瞪过去,向东闭嘴抽烟。
“你吃完这些奶片,我就出来了。”陈仰抓了把奶片给朝简,“不是一次吃掉,是一个个吃,也不准咬碎。”
朝简猩红着眼嗤了声:“你哄小朋友?”
“没哄小朋友,哄你。”陈仰趁着朝简愣怔的时间,快速凑到向东耳边说了句话就冲进了楼里。
朝简回过神来以后,眉间渗出一层令人恐怖的阴霾。
向东跟陷入狂躁状态的神经病并肩,酸溜溜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只见他哄过你。”
是的没错,老子助攻了,呵呵。陈白菜没良心,让他一个情敌承担安抚工作,还要他帮忙照看朝绿茶,一旦发现对方情绪失控犯病就立即将人打晕。
说的容易,打晕?老子怕下手没收住力道,直接打死。
“我都对他有信心,怎么,你还不如我?”向东嘲讽。
朝简没理睬向东,他走到台阶前坐下来,数了数手里的奶片,一个个的吃了起来。
向东骂了声,陈仰把这家伙当儿子养,这家伙把他当小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真他妈的……
凤梨挪着小碎步站到东哥旁边,氛围好凝重啊,陈仰进去送快递,带走了朝简的灵魂跟生命。
陈仰要是出不来,朝简也活不成。
有活着出来的两个队友的信息,陈仰进去后没有慌乱,他在中药味里穿过一楼上楼梯,在楼道里捡起向东的t恤塞进背包,继续爬楼。
陈仰很快就又停了下来,他站在一楼到二楼的中间那层楼梯上面,看着倒在墙边的尸体。
是杨沛。
陈仰警惕地打量周围,他轻手轻脚凑近,发现尸体的嘴巴合不拢,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线索摆在眼前,陈仰不可能错过,他捏了捏发僵的手指,小心谨慎地蹲下来,捏住尸体的脸。
是纸……
嘴里都是碎纸!
陈仰找不到东西,只能用手抠,恶心的他头皮发麻,几番干呕。
结果碎纸片一被他抠出来就变黑了。
白费功夫。陈仰不敢过多停留,他放轻脚步一层层爬楼梯,二楼的家具杂物堆得很乱,隐隐有股怪味。
陈仰紧绷着身体避开家具,沿着武庆和杨沛腾出的空间上楼。三楼跟二楼截然相反,通道里干净到了极点,墙上的广告都被刮揭掉了。
301的门前放着一个鞋架,上面只有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而302的门上插着钥匙,户主忘了拔掉。
陈仰从三楼上去,他到四楼的时候脚步一顿。
402的门竟然是开着的,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陈仰的客户不在这,他只是路过就没有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