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后院中的长安。
疾风无法打动他、骤雨也无法打动他,北释看在眼里,觉得别说是下雪,便是下刀子,那小牲口也能照样面不改色地站在院子里砍树。
只见长安双手握住刀柄,牢牢地盯住了琼浆树的树干,这一次,他站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握着那一臂长的小刀,他的眼里,除了那棵树之外,仿佛再容不下别的了。
雪越下越大,大团大团地打在长安身上,快要把那小个子的孩子给埋起来了。
北释惊讶地发现,长安的呼吸长短在随着某种规律变动,以他的眼力,能看出那小家伙要和树融为一体似的,飞快闪过的树纹和孩子绵长的呼吸之间有了某种奇异的牵连。
北释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小家伙动了,现在的长安依然只会一招——他曾经杀死了雕狼的那一招,在刀锋送到的刹那侧身横劈,借助整个身体的旋转以及大地的力量,随后刀刃“嗡”地一声,将那大团的雪花当空劈开,跟坚硬的树皮撞在了一起,北释瞳孔忍不住随之一缩。
他看得分明,那孩子其实捕捉到了琼浆树的树纹,只是刀锋未至,他已经力竭,没能把刀送进去,树皮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白印。
刀刃顿时卷了,从长安手里脱了出去,飞出了几丈远,长安往前扑了两步,晃了晃,一头栽倒,便没有再起来。
北释忙扔下他的酒杯,大步上前,一把将长安捞了起来,却发现这小孩脸色铁青,连嘴唇都发了紫,竟像是窒息的模样,伸手一探他胸口,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长安被他抓在手里,无意识地攥着胸口,拼命地想要蜷缩起来,却动不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心口那一点,发了麻,麻木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疼,慢慢地从心口扩散到他的整个前胸后背。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偏偏连一口气也吸不进去。
北释在他胸口上按了几下,眼见小孩毫无反应,情急之下,便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上,长安就像一条垂死的小鱼,直直地打了个挺,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有那么一刻,北释差点以为他死了。
然而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长安颤了颤,终于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来,缓缓地闭了眼,软软地栽进了他怀里,北释按在他胸口的手掌,这才感觉到那透过细巧脆弱的骨头传来的杂乱无章的心跳。
北释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长安,解下外袍将他裹了起来,擦干净他头上湿漉漉的那些不知是冷汗还是雪水的水珠,把长安抱进了屋里。
这才松了口气,好像他自己也跟着经历了一番生死似的。
这天长安半夜醒过来,北释是知道的,他听见小孩咳嗽了两声以后,很快就爬了起来,于是装作睡着没醒,想等着看他要干什么。
长安捂着胸口在床边坐了一会——北释那一拳力气不小,险些打断他的骨头,胸口青了一大片,非要肿个十天半月不可了,随后,他缓过了一口气,就悄无声息地抱起了那有他一半身长的枕头,拖着那破破烂烂的兽皮缝制的小薄被子出去了,搬着这些爬上了屋顶。
就这样睡在了大雪里。
他平日里与北释拌嘴吵闹,很不懂得尊师重道,却总是记得那句“不砍出一座棚子的树,便不进屋”的承诺,并将其贯彻到底,一丝不苟。
可是这么冷的夜里,那浑身没有二两肉的小崽子怎么受得了冻呢?
果然,不一会,后院的林子里便传来砍树的声音,北释站在窗边,借着清明冰冷的雪光,看着长安动作有些别扭地练起刀来。
看来小崽子似乎是想出了一个实用又绝妙的驱寒方法。
北释心里突然隐隐地觉得……这个小徒弟,他不收不行了。
拿刀的人,最重要的天赋不是过目不忘的聪明,也不是力大无穷的身体,而是相信自己无坚不摧的勇气,以及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
北释迟疑了一会,他一辈子也难得几回迟疑,这一回,却突然犹豫不决起来。
一个人见过的事多了,判断也会相对精准,然而一个人的生命有限,他总是不可能见过所有的事,不可能每一次都是对的。
北释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孩子,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他无从判断,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像长安一样大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对待手里的刀的。
夜风卷过成片的琼浆树,吹得那已经没了叶子的树枝沙沙作响,落雪扑簌簌地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