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感觉自己的耳朵真的坏掉了!
太子随身溜达的小黄鸭子绕着两人探头探脑地走了一圈, 红色的绳子就牵在胤礽手上,小黄鸭跑不远,发出了嘎嘎嘎的叫声, 最终蹲在索额图的脚上不动了。
索额图动了动脚, 感觉脚上的重量沉甸甸的,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温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此时唯有用上在朝会上与纳兰明珠对峙时的“打太极”、“装傻”之法,才能渡过此劫!
索额图温声问胤礽:“太子殿下切莫与臣开玩笑了,臣是您的帮手啊!您叫臣一句三姥爷,臣以为太子是打算亲近于臣?”
索额图在暗示胤礽:我是来帮你的, 我和你关系那么好,你怎么能像舍弃棋子一样让我去顶呢?
胤礽伸手, 示意索额图弯下腰。
索额图犹豫了下,在孩子纯真无邪的目光中一头雾水地低下了头。
小手摸上了索额图的脸,那张脸上虽有些皱纹,皮肤也没有康熙的皮肤好, 却高鼻梁,深邃眼, 胡子也很有意思, 仔细看看, 其实索额图一点都不像老巫婆, 反而像是放走了白雪公主的猎人伯伯。
胤礽脸颊红彤彤, 认真地仰着头道:“三姥爷是来帮孤的,孤现在不想让汗阿玛受委屈, 您就帮帮孤和汗阿玛吧,要是您帮了,那保成也会爱您的!”
小家伙认真而郑重地请求, 稚嫩的话语说得索额图心头一动。
太子殿下坚定认为是皇上受了委屈,他打心里地希望由他来为皇上分担一些骂名。
而那句“保成也会爱您的”,触动了索额图的心,令他权衡起了此事的得失来。
一旦主动去承担这事,他手中的权柄必定会受挫,纳兰明珠也会借此攻击他,日子是一定会难过的。
但只要小太子深得帝心,他又正在最为稚嫩的年纪,皇上至少会为他遮风挡雨到成年!在此期间,即使他犯了再大的错误,皇上都不会远了赫舍里一族。
索额图用了许多办法想要与胤礽亲近,孩子对陌生人的戒心却特别重,第一次被他吓跑,之后几次联系他也是兴致缺缺,还不愿用他的儿子们做伴读。
也因此,索额图清楚地明白,先皇后死得太早了,而自小由荣嫔养大,由皇上教导大的小太子对赫舍里一族没有感情。
那么,用一时的官途受挫换取太子殿下的亲近,也许会是个长远的好买卖。
索额图心思打了个转,从不愿意顶包,到有所意动,只需要一句话做动力“保成也会爱您的”。
他太想要与小太子亲近了,不仅想要做他的辅臣,还想做他的亲人,做那能够引导、影响到他思想的长辈。如果这是一个与太子亲近的机遇,那用权力为代价去敲开小太子的心房,还算值得。
他又想到了如果自己顶上去,皇上会怎么看,纳兰明珠会怎么做。
不过片刻,索额图就将之后会面临的事与如何做能将利益最大化给想通了。
他向着胤礽无奈苦笑,蹲下来与他轻声说道:“若臣帮了您,皇上会将臣贬官,或许臣日后就不能来宫里找殿下了,可能也会因权力减少,没办法再为殿下搜集到更合心意的玩具。”
索额图用起了哀兵政策,企图博取胤礽的同情:“赫舍里一族也会受到牵连,臣若为皇上顶去地动的指责,这一身骂名,恐怕几年内再难以复起。但既然是殿下的心愿,臣愿意赴汤蹈火为您达成所愿。”
索额图坚定地说着自己的决心,去瞧胤礽的表情。
小太子对他同情起来,令他心头发凉的是,胤礽显然更重视康熙,他这个年纪,也还没有意识去培养属于自己的人脉。
胤礽拍着胸保证道:“三姥爷别怕,如果孤想要见您,一定会求汗阿玛将您招进宫里的,汗阿玛不会真的将您贬走不复用的,他也会明白您的心意与为难。”
没想到太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透如斯!
索额图心中赞叹,自知此事难以推托,亦知太子聪慧,敷衍推诿可不能将他糊弄过去,只能叹息着,失落道:“殿下放心,臣会向皇上请罪,忏悔臣的过错。此事以后臣无法来找殿下,也不知您是否会将臣忘记?”
胤礽听他答应了帮自己,高兴极了,用甜甜的笑容来回答索额图:“三姥爷帮了孤,孤会在心里记着您的好,不会忘记您的!”
得了,这事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去做。
索额图又与胤礽说了几句话,直到康熙身边的太监总管梁九功来找太子,这才自觉回避,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待走到宫门外,索额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只见上头印着一滩绿油油的鸭粪,醒目至极……
康熙默认了让索额图来找胤礽,心里却对这位利用权势一再试探自己底线的辅政大臣心怀不满,眼看索额图去得时间久了,这才派梁九功去催促,暗示索额图该走了。
梁九功请小太子来御前,胤礽乖乖的将牵着小黄鸭的红绳子给了徐嬷嬷,自己带着蔫巴巴的舒克进了书房。
书房中如山一样高的奏折堆了好几堆,左右两位宫女正为康熙扇着风,屋内闷热,窗户开着都不见有风吹来,帝王却正襟危坐地审批折子,汗水顺着衣襟低落到内衬里,再多的人扇风也抵不上炎炎夏日的沉闷。
这么热,康熙也不想抱孩子了,免得身上黏糊糊的,两人凑到一起更加难受。
胤礽一到御前,远远就能瞧见康熙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喊了一句汗阿玛,跑过去忧心忡忡地问他:“汗阿玛,您很热吗?”
“地动以后温度比往年升高了许多,宫里存着的冰都不能用了,可不得热着?”康熙的御前还算是好的,挑选了四周有树木,阴凉一些的屋子来作为临时处理政务的地方,帝王尚且如此,后宫里的其他妃嫔、皇子就更别提有多难受了。
父子二人说话间,帝王脸上的汗水又低落了一滴下来,而为皇帝扇风的宫女,早就满头大汗。
胤礽虽然也觉得闷,却还没到大汗淋漓的难受地步。
【现在的地表温度已经到达六十五度了,空气温度达到三十九度,小朋友有小美在才不会中暑哦,但是小美不是人工空调,不能做到为大家降温呢,即使是高温天气,也只能靠小朋友自己熬过去啦!但是皇宫里没有了冰块做库存,其他人都会难过好多呢!】
“汗阿玛是皇帝,大家都听您的,这么热的天,就没有办法派人去弄一些冰来吗?”
“帝王也是人,人力有时终不可及,朕可不是仙人,也不能让自然与老天听从朕的命令,”康熙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胤礽脸上只有一些薄汗,稍稍放心。
不能派人再去遥远的雪山上运冰块回来吗?
胤礽的脑海中飘过了南极上冰天雪地的画面,天真地问康熙:“如果运大冰,是不是在路上就不会融化?”
“原来保成已经知道了冰融成水的自然道理?”康熙好笑道:“即使运输再大的冰,都无法在这样的天气里运到紫禁城,况且各地都在赈灾重建,朕已经下令官员们节俭,又怎么能铺张浪费,派人去大老远的地方运输注定运不回来的冰?”
“保成走动时注意避暑,若是觉得后殿难受,就到朕这儿来,朕让人给你开辟一块小房间歇息,最近这段时间艰苦一些就住在保和殿,待乾清宫清理干净再住回去。”
后宫中还算好的地方也是先紧着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位老人家住,能获得一些降暑优待的唯有养了孩子的妃嫔。地动造成了资源不足,以至于大部分妃嫔只能咬牙度过苦夏,一个个都窝在室内不出来,好在地动以后太皇太后免了她们的请安。
胤礽在康熙面前已经养成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坦诚习惯,他有了疑惑不解的地方,就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汗阿玛,宫廷之内不是有造冰处吗?为什么不让他们来造冰呢?造一些能供人降温的冰,也不至于让汗阿玛处理政务都满头大汗呀!”
“造冰?那也需要到冬天挑选好水源干净的湖泊,等天寒地冻了才能挖来储存,”康熙随口解答道。
小家伙越大,小脑袋里对各种事务就越发好奇,他显然很喜欢探索未知的东西,每当被他追问一千个为什么,康熙不止一次地想着为胤礽多请几位师傅授课。
“可是……”不是还有硝石制冰吗?蓝猫说,硝石制冰的方式早在唐朝就已经有了呀,而大清比唐朝先进了七百多年呢!
“保成若是还有疑问,不如等上了学堂再去问先生们?”康熙轻笑道:“朕见你对那些自然、天文感兴趣,待灾后重建之事了了,朕就让工部侍郎南怀仁每逢七日来宫中为你解答疑惑,如何?”
胤礽懵懵懂懂问:“南怀仁是谁啊?”
“他是从海外来的传教士,”康熙赞叹道:“他精通天文地里,为朕传授了何为‘科学’,亦算是朕的半师,倒是很适合来为保成解答问题。”
早在地动之时,康熙就发现了胤礽身上存在的问题。
仙人教授给他的东西领先于世人,却忽视了大清的传统风俗,以至于他总会说出一些其他人不理解的话来。
比如他将地动称为‘地震’,倒是与海外来的传教士说法等同,将时辰称呼为小时。
海外来的传教士就将一天分为二十四个小时,康熙学之,将一个时辰定义为大时,半个时辰定义为小时,这才记在了心里。
其他人不理解,康熙却听懂了胤礽的话,至于胤礽之前说的地震强度,地震烈度,从字面意思倒也能理解,这些内容也许南怀仁能够为他解释清楚吧?
胤礽被康熙转移了注意力,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想要问的问题,转而追问起了那南怀仁之事。
康熙对小家伙的热情应付不及,手中奏折还未处理干净,只能答应胤礽,会尽快安排南怀仁过来为他授课。
同时,他嘱咐胤礽:“保成日后与其他人说起时间的时候,应该先告诉他们,什么是小时,什么是分钟,若你不想费力气去解释,恐怕需要向上书房的先生们去学习一下大清的算法,这样才不会遇上鸡同鸭讲的事,毕竟不是谁都能知道一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又有六十秒。自古以来,人们说的是一个时辰、一刻钟、一柱香、一弹指,保成是国之储君,古时的称呼礼仪也很重要。”
胤礽高兴道:“汗阿玛放心,孤都已经学习到《礼记》啦!”
康熙闻言,纵容笑道:“怕是还没学全吧?”
“刚学了一两篇,”胤礽机灵地挤了挤眼:“然后就考试放假了。”
“去吧,好好学,即使没有师傅在,以保成现在的识字数量,应当已经可以自学了,”康熙给胤礽布置功课,目地也是让他能有点事情做。他又命人将上书房修缮清理妥当,希望尽快将太子的课业拉回正轨,也免得保成积累一肚子的疑惑不能问人,接连来问他。
康熙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招架不住儿子的疑惑,怕丢人才加快上书房开课的,他那是为了耳根清净!
胤礽闷闷地应下了,见康熙又将心神放在了政务上,于是不再打扰他,悄悄到了一边的小桌子上,让人给自己拿一本《礼记》对着抄写学习起来。
每当他抄写一句话,系统都会为他说起其中的典故,如果有相应的动画片,也会为他播放起来。
康熙偶尔抬起头看他,见他专注地正在读书抄写,老怀欣慰,心里放下了些因为索额图来而升起的烦闷。
罢了,索额图毕竟是保成的母族,有他在朝中,保成日后在朝中才有人脉根基。
次日早朝,下达“罪己诏”的康熙传令进行祭祀的布置,将亲自前往天坛,请求老天的宽恕,为天下万民祈福。
朝会中,御史魏象枢当朝上奏弹劾:“皇上,大学士索额图借自身职权便利,结党营私,贪婪放纵,致使朝中吏治不清,党羽起争,弃百姓安危于不顾,损大清之国本!”
魏象枢直言敢谏,是言官之中的正直清官,不畏强权,也不参与任何党羽,他敢上奏,当朝弹劾索额图,必定背后有人在支持。
纳兰明珠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看好戏似地将目光投向了索额图。
在这紧要关头,他与索额图之间必定要拼出个胜负来,二人之间的角逐已久,都是滑如泥鳅的老狐狸,索额图抓不到纳兰明珠的把柄,他也难以出手去构陷他。
这次魏象枢出言弹劾,还不知索额图老贼又会如何和稀泥,向帝王表明忠心呢!
纳兰明珠做好了在魏象枢出声后推波助澜的准备,仅仅几个小动作,朝野中看准他神色行事的党羽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纳兰明珠:这一回,非得咬下索额图一块肉来!
康熙坐在龙椅上,语气淡漠,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情绪波动来。
“索相,魏象枢所言可是真事?”
就连帝王都洗耳恭听,打算听听索额图的解释。
却不想,索额图神色愧疚,掩面痛哭,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当朝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皇上,魏大人说的都是对的,臣愧对皇上的信任,愧对天下百姓,一切都是因为臣的私心与贪婪,致使上天降下灾祸连累了那么多人,这一切都是臣的罪孽深重啊!恳请皇上降罪于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纳兰明珠脚下一滑,面露惊诧错愕之色。
怎么可能?!他就这么认了?
就连魏象枢都觉得诧异,他还没将地动的罪孽推到索额图身上,只等着皇上递台阶更进一步弹劾其罪过,谁能想到索额图自己将他要说的话给补全了?
简在帝心的魏象枢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索额图脑子被风刮坏了,而是深思:会不会是皇上打算放索额图一马,提前暗示他识趣认罪?
康熙微不可及地抽了抽嘴角,坐在龙椅上听索额图忏悔,诉说自己的罪孽,不断地给他自己泼脏水,好似恨不得立即自裁以谢罪。
所以,索额图昨日来见太子不是因为预料到自己即将被他收拾,企图通过太子来让他对他手下留情?
康熙想不明白索额图的用意,亏他还想法子转移胤礽的注意力,不让他提起为索额图求情的事儿!
也许,索额图的脑子真的被大风给刮走了呢?
康熙心中一动,心里对达成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他本就打算趁此机会降罪于索额图,既然索额图自己认了,那么贬官收权也不过是顺势为之。
帝王在高处冷冷说道:“爱卿是大清的辅弼重臣,更应该懂得以身作则,朕早先已经告诉你朋党的危害,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忏悔于朝前,为时不晚,念在你昔日劳苦功高,朕赦免你死罪,今罢免你大学士职位,你可认?”
索额图恭敬接受,不反驳一词一句,铿锵有力道:“臣自知罪该万死,能保下性命是皇上开恩,臣认罪,谢主隆恩!”
满朝文武见帝王与索额图一来一去的对答,神色各异。
怪了,这罢免过程也太顺利了一些。
更奇怪的是,索额图的党羽竟无一人为其说好话辩解,全都静悄悄的,都作壁上观,事出反常必有妖!
聪明如纳兰明珠,率先想到的是康熙提前与索额图知会,二人之间来如自如,是在演戏。
想到这里,纳兰明珠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若真如此,那索额图虽被贬官,仍然简在帝心,帝王看似将他搁置,实则还记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复起任用他了。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暗骂索额图奸诈,却听认罪的索额图突然之间说道:“皇上,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臣结连党羽,以至于出现党争,如今臣愿意坦诚自己的罪过,也恳请皇上彻查与臣争斗之人,臣确实有罪,而与臣争锋之人也必不会做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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