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膝斟茶递水的少年,宁城。他的神智还算清楚,眼睛睁着,和张小山对视,这一点红光实在是太醒目了。
神智清楚就好,颅内伤损、头部缺氧之类的肉身,经脉不通,是很难被夺舍的。打量了下环境,这少年应该是从旁边山道上跌下来的,也不知是失控人流的无心推挤还是遭他人加害,从那行巨大石阶组成的山道上跌落。幸亏他眼疾手快,能抓住峭壁上旁生的树,没有直接坠落山崖。能从中午坚持到现在,这人毅力也是难得。
张小山问小赵:“我可以先把他收进壶中境,之后在夺舍么?”
小赵答道:“不可以,壶中境不能收纳其他有心神的生灵,一旦他进入,就会被抹去心神。”
“我就是想借造化壶的手去干这事,要抹杀他的心神,我一没把握,二有点遭心。”
“肉身直接被抹杀心神,三分钟内肉体也会死去,不够时间来完成夺舍。只有先入丹田,再取心脉,继而与其心神交战的方式最为稳妥。”
知道此路不通,张小山也就不再考虑。问那宁城(和“听到”一样,这“说话”也是直接传到对方心神之中):“你怎么样了?”
宁城答道:“遭人暗算,华昙掌力,心脉难续,脏器破损,无人来救,垂死挣扎。”
张小山觉得这人有点意思,虽然年少,处在这种境地,既不慌乱也不乞求,又问道:“怎么搞成这样的,你不是宁家的少爷么,谁敢动你?”
“对方是另一个少爷,‘真’少爷,撤离山顶的时候一掌将我打了下来。”
“嗯,我猜一下,是不是那个一脸贱相的宁垣?”
“呵呵,中了!你是谁,神仙?妖怪?怎么对宁家的人这么清楚。”
张小山想了想,还是坦诚相告:“我是一个被毁了肉身的修道者,刚刚步入筑基境界,现在急需一具肉身续命。”
宁城奇道:“古往今来,有过筑基境界的修道者夺舍么?”
张小山苦笑道:“古往今来,有过快死的人吊在悬崖绝壁上唱儿歌的么!”
宁城艰难地笑,说道:“那是幼时,家慈哄我睡觉时哼唱的歌谣,也许,到了阴曹地府,就能与母亲重聚。”
阴曹地府虚妄之事,不过是人们安慰自己的一点存念,毕竟也没有谁曾生入冥府,再回来阳间传播所见所闻,无非是口口相传的故事。
张小山心中感伤,这是一个善良、苦逼、坚强、悲催的少年。他知道,要是再谈下去,待会儿自己定然下不来手,只得说道:“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很高兴认识你,也算是缘分,只不过我们相识的时机不对。没有我夺舍,你过一会也会死。我不夺舍,也许比你死得更快。对不住,情势所逼,我现在要动手了。”
宁城说道:“这样伤势的身体,你夺来也不过撑个一时半刻,况且你又如何能平安上去。还不如大家随便聊聊,黄泉路上也做个伴。”
张小山叹道:“看你先前一副奴颜媚骨,想不到竟是一个纯爷们!能笑看生死,佩服,佩服!可是你不还是没有放弃吗?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你有什么未了之事,要是我侥幸能活下来,就去帮你办了。”
“要是兄台真能逃出生天,劳驾给家兄宁垲捎一句话,‘不要再想着向父亲复仇,太累。还有,做兄弟的先走一步,大哥也不用改名投效张家,那还神丹我用不着。’”
张小山默然。
宁城问道:“怎么,兄台有为难的地方?”
张小山实言相告:“令兄宁垲,昨夜遭到魔门的伏击,已经去世了。”
宁城大笑,笑得泪流满面,向张小山说道:“也好,我在这儿被夺舍,在冥府里寻我不见,他们会以为我活得很好,活得很好。”
张小山不再说话,凝神从宁城印堂处钻入,一路向下进入丹田,丹田里内力薄弱,张小山按部就班,心神上冲,攻取玉堂紫宫,夺取心脉之后融合阴神,接着冲击神庭,抹杀宁城的心神。
全程宁城都没有抵抗,其实只要他松开双手,就可以和张小山玉石俱焚。
似乎他对生命只有厌倦,对张小山却没有恶感,于是把生机留给了一个初识的陌生人。抹杀心神的时候,张小山毫无喜悦,只觉得肮脏和悲凉。为了自己活着,抹杀了别人。宁城的过往在脑海闪现,母亲的爱护,父亲的重手,族里的冷眼,兄长的辛苦,族人的敌视,宁坤宁垣的欺凌……夺舍成功,张小山发现脸上全是泪水,分不清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