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妓馆的老鸨只知道包庇着客人、追究些钱财赔偿,没有人在意那受伤的姑娘。”谢观南提及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依然是语带愤恨,“你知道的,青楼的姑娘哪里还算是人,不过是妓馆的货品,磕了碰了算什么,哪怕是死了,至多也就是赔几个钱。”
同样是女子,周楚绪能生在富足的周家,被宠爱着长大,而谢观南认识的那个就只能像草芥般苟活,然而虽然相隔万里,这两个命运截然不同的女子,生命又都结束得那么仓促,三千世界如此宏大,竟好像承载不下两个小小女子的人生。
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周楚绪,令谢观南不由得想起了旧事。
“那姑娘本是衣冠子女,因父兄获罪才沦落至此,所以心气儿本就比寻常女子更高些。”谢观南到今日都没想明白一些事,“我找了大夫去给她治伤,那阵子便多去了几次。也不知怎么就传成了我跟她……”
办案的衙门捕快和受照顾的青楼女子,这倒真是市井坊间容易编出故事的组合。季熠大抵能猜到谢观南会被那些闲言碎语描绘成怎样。
见谢观南瞥了自己一眼,季熠不置可否地扯出一个笑,不久前关于“坊间传言”他们也曾有过一番话,只是当时他俩在“传言”里的位置刚好与今日相反。
“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去便去了,我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自己知道就行了,并不需要向什么人解释。”谢观南在这方面很是豁达洒脱,他常觉得这正是因为他没有念更多书的缘故,才不至于把脑子念成了榆木疙瘩,“可我没想到,那姑娘不是这么想的。”
受谢观南照顾的那姑娘,似乎真的对他用了心,觉得自己污了谢观南的名声,于是吞金自戕了。一个青楼女子,不为自己的凄惨遭遇,而是为着别人的名声选择了去死,这确实十分少见。比起之前的风流韵事,恐怕那姑娘的死造成的风波才更大些。
“我一个小小捕快,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为了我不在乎的东西,舍弃自己的性命。”谢观南并不认为那姑娘痴蠢或傻,他只是想不通,并为了这破碎的结局而惋惜。
从始至终并没有人需要谢观南为这件事和这个女子的性命来负责,而是他自己因此生出了心结。
换个行当,或者换个地方。
这是谢观南的师父给他的建议。
明明是做了对的事情,却导向了不好的结果,谢观南是生气的,只是他生的是自己的气。那之后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能对那姑娘再细心一些,早些对她说清楚,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惜那姑娘已经不在了,谢观南不知道还有谁能给他答案。
季熠拿出了自己的烟杆摆弄起来,并不着急继续谈话,留下一些空隙给对方。
按说谢观南早已不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说起此事,他的表达却十分刻板和苍白。在这件事中,谢观南对于那女子的所有关怀,似乎仅仅是建立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纯粹的怜悯和主观的善意上,全然不牵扯男女之情。
“你喜欢她么?”季熠见谢观南一脸迷惘,又说明白了些,“你是否传递过或者言语行为中给过她一些暗示,让她认为你钟情于她?”
谢观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没有说是或不是,而是说不知道。
季熠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
“有些人即使活着,但因为缺少了点什么,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这样的人活着,却也同死了没有两样。”季熠在吐出的白雾中朦朦胧胧地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他们认为,人的死活不在那一口气上,而在于有没有那件东西。”
“你说什么呢?”谢观南觉得突然听不懂季熠说的话了,比西南方言还难懂。
“我说……她不是因为你而死的。”季熠目光恳切,语气坚定,其实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但是他希望谢观南能相信接下来他说的每一个字, “那姑娘知道你不喜欢她,她也并非爱慕于你,只是你对她的关心,让她体会到了一份她失去了很久的东西,她不愿意糟蹋了那样东西,所以无法忍受任何人去亵渎。”
什么东西?谢观南依然是一头雾水,那姑娘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少了点东西吗?
季熠的嘴角笑意一点一点扩散开来,谢观南越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越是说明他做的事都是出于他的本心,而没有其他的目的。
“是‘尊严’呐。”季熠不再钓着谢观南,“你于烟花之地与她结识,却不把她当作妓子,甚至不把她当作女子,只是作为一个人来善待,这正是她最梦寐以求的、最干净的东西。”
有些人是可以靠着信仰活着的,这份信仰可以是虚幻的神明,也可以是自己最在乎的某件东西,对于那位姑娘而言,可能就是“尊严”吧。
谢观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那姑娘其实也不在乎。她用性命去洗干净的不是谁的名声,而是她第一次得到的“尊严”,世人以浅薄的男欢女爱来定义她和谢观南的关系,她偏要撕开这层最不重要的幌子,她所珍惜的,只是那份最纯粹的、平等的尊重。
“观南……观南……”季熠喃喃重复念着,“观色相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你可真不辜负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