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他又一次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说了让季熠意外的话。
是的,每每都要在一切发生之前设想好最坏的可能会怎样,只有那样他才能坦然迎接所有的事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的?季熠努力回想,是从被送来西南开始的?还是更早?在那个高门深院里就开始了?
两侧的太阳穴好像又开始抽痛了,包裹着脚的水也好像没有那么暖了,季熠觉得仿佛周身有一丝丝的凉风在企图缠绕自己。
他是知道说什么话能让谢观南生气的,这好像已经成了他的某种癖好,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做到什么程度会让谢观南受不了,不再退让包容,他想确实摸到那条边界在哪里,才能放心计划好自己将来的每一步能踏出多少。
“我没有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谢观南突然自己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顺手提起边上的铁壶,抬了抬脚,小心注了新的热水到盆中,他一手撑在胡床上,斜侧着身子看着季熠,“我们初见那个情况,我很难一上来就觉得你是个良民,我是捕快,怀疑是我的本能。”
季熠抬眼,正对上谢观南清澄且毫不闪避的视线。
“我也不是因为你示弱就心软。”谢观南顿了一下,想在脑子里搜刮出合适的辞藻,“你以礼相待,我便礼尚往来,是你先对我好,所以我才会同样回报你。你是那种希望得到什么,一定会先付出更多的人吧?所以你真的没必要做出这副样子,得到什么都假装是自己用旁门左道的方式换来的,何必呢?累不累啊?”
季熠愣了一瞬,随即哼笑了一声,然后颤着肩膀低头笑得不能自已。
他笑得有些过分了,季熠知道,如果是平日的自己,不会在谢观南面前露出这种样子。但是他停不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声是想要宣泄什么,但是他觉得很畅快,从未有过的淋漓尽致。
季熠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谢观南,眼睛就离不开他,不是因为他看起来生机勃勃,也不是因为他模样俊俏,甚至不是因为那一口久违的京音,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谢观南眼中的季熠,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模样,他可以是被怀疑的山匪,也可以是个促狭的公子哥,或者是个博闻的旁观客,自然也有可能是一个脾气性格都多变的……朋友?
他变幻成哪个样子,谢观南就用相应的态度去面对他,他能分辨出每一个季熠的不同,但又很肯定那都是季熠。
谢观南从不定义他,但总是能“看到”他,这是季熠从未遇到过的。
“只要对你好,你也会对那人好?”季熠又变回了那个喜欢用言语挤兑谢观南的人,“若是有一万个人都对你好,你也能这样替一万人准备泡脚的热水么?你……哎哟!”
季熠的话被谢观南抬脚踩下来的动作打断,尽管在水中,那一脚的力道被卸去了一半,仍然是能觉着痛的。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的。”谢观南教训完了人,就把自己的脚从盆里提了起来,拿起干布擦好了又丢给季熠,“真的不想说谢谢,也可以闭嘴。”
费劲!谢观南心里骂骂咧咧去厨房放好铁壶,回来见季熠乖巧地已经把用好的水倒了出去,总算把火压下去了些。
“你做什么?”见季熠又躺回了胡床,谢观南走过去连人带衣服又薅了起来。
“睡觉。”季熠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拉开的衣领,那么不明显么?
谢观南直接把人拎起来推到边上自己的大床上:“这么小的胡床你那双腿伸得直么?”
季熠左右看了看自己亲手挑的大床和自己睡了一晚的那张小胡床,对谢观南眨了两下眼:“观南,你这是要睡我?”
又没正经是不是?谢观南真的后悔,自己的好心就应该走几步拿出去喂狗,实在不应该喂这只披了人皮的狐狸。
坐到床边,把季熠直接推到了里面,谢观南自己抬腿躺在了外沿:“你要是夜里乱翻身、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不会的。”季熠把外袍脱下来往胡床上随手一扔,然后到里侧躺平,也就眨巴了两三下眼的功夫,他又侧身支起脑袋,看着边上的人,“观南,我明日能去县衙旁听吗?”
“你为何要去?”秦县令还没决定明日是否会公审,谢观南也不知道季熠去了能不能进二堂。
“我想去看看那纪鸣到底多一表人才。”
谢观南重重呼出一口气,侧过身子面朝床外、背对着季熠,吹灭了边上的烛火,一把扯过被子,不再搭理那人。
他就多余那么一问。
“纪鸣若真长得不差,又说他知书达理、能料理买卖,周家开的条件也不差,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动机去害周楚绪。”黑暗里的季熠仿佛突然又不困了,兴致高昂地轻声自言自语着,只是说的话越发不着边际起来,“莫不是那周楚绪还是觉得周响更好看,所以心里一直想着他?然后纪鸣恼羞成怒了?”
“没有你好看。”
“嗯?”季熠终于停止了自己在那儿叽里咕噜,他摸到了谢观南肩膀,把他掰过了些来,“观南说什么?”
“我说,那纪家两个兄弟加起来都不如你一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