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少尹的高位上,必然招致非议,到时被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做事肯定会缩手缩脚。
于是,杨国忠在审慎考虑之后,仍旧让杨行本留在了军中,协助卫伯玉训练新军。后来,卫伯玉率大部新军北上以后,杨行本并没有随行,而是留下来节制已然为数不多的新军。
但就是这些人,对于杨国忠而言,也是在朝中与各方反对势力政争的资本。自从重返政事堂以后,他已经隐隐然发现,自己所面临的再也不是天宝十四年的朝堂,百官们各自分派,互不相和,有人站在高仙芝一侧,有人则站在行事向来低调的魏方进一方,当然还有不少人仍旧肯为杨家效力。然而终究是有太多的人对杨国忠阳奉阴违,当初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的威风再也感受不到了。
“族叔!”
杨行本的话向来不多,见了杨国忠也仅仅是称呼一句族叔而已。
不过,杨国忠却并不以为忤,有本事的人恃才傲物,这是自古以来的通例。而且,他也知道,第一次罢相时,自己为了自保曾经牺牲了杨行本的父亲,这个族侄虽然口中不说,可心中一定是还有怨愤的。
这些在杨国忠看来,并不是不可挽回的。他与杨行本都姓杨,身体里都留着相同祖先的杨氏骨血,就算打断了骨头,也还有筋连着。只要假以时日,会抚平杨行本心中伤口的。
所以,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国忠不但对杨行本送钱物送宅邸,甚至还将他的两个胞弟送到门下省历练。
这种对族人的格外关照,杨国忠甚少为之。杨行本对此也有所感化,态度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抵触,除了说话还是惜字如金以外,但凡在做事上,总能让杨国忠分外满意。
由此,杨国忠愈发觉得,当初留下杨行本的决定英明极了。
“来了?坐吧!卫伯玉被杀的事,你可想出了对策?”
杨行本面色依旧木然,回应道:
“哥舒翰嚣张跋扈,多行不义早晚自毙。侄儿认为,且先看他猖狂,将来必会难以善终。”
杨国忠哪有耐心等,来自哥舒翰的敌意越来越浓,万一这老竖子铤而走险……只要想一想,都浑身发冷。
“潼关有消息,哥舒翰有部将建议他起兵,清君侧!”
“这个消息,族叔可确实?”杨行本问道。
杨国忠轻轻叹了口气,“就是没有证据啊,如果有证据,某今日就在圣人驾前,参他一本,让他再难翻身。”
“既然没有证据,族叔又何必做无谓的忧心?卫伯玉死难复生,新军也不可能回来。以侄儿之见,哥舒翰功成之日,就是烹走狗,藏良弓之时。万一哥舒翰兵败,他也必不得活……”
杨国忠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某说了这么多,你如何还不明白?咱们等的,哥舒翰却等不得,若再束手示弱,哥舒老贼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难道忘了安家的下场吗?”
杨国忠口中的安家,指的是右羽林大将军安思顺。在安禄山造反之前,安家的风头亦是不弱,就算杨国忠都要忌惮三分。安思顺以为举发安禄山造反有功,并没有受到牵累,虽然受到猜忌,而彻底失去了实权,但根基人亡仍在,颐养天年亦不是不能。可结果如何呢?哥舒翰一朝权在手,就借助天子对安家的猜忌,一举族灭了安家。
安思顺一家的惨死,竟然给了杨国忠很大的刺激。在他手中族灭的大臣,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但他从未因为哪一家断子绝孙而心生惧意。独独安思顺一家上下百余口的惨死,让他切身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是兔死狐悲。
杨行本让他坐看哥舒翰的覆亡,他又何尝不想?只是哥舒翰会给他留这个机会吗?恐怕,哥舒翰不等自己覆亡,就会想方设法使杨家跌入无尽的深渊。
仅仅从天子对待的哥舒翰的态度上就已经可见一斑。哥舒翰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了新军主将卫伯玉,天子非但不加以斥责,甚至仍旧使其继续节制大军。明眼人当然能看出来,这是天子为了大局做的妥协,只要哥舒翰能守住潼关,击败叛军,天子的一切妥协都是值得的。
杨国忠曾暗自揣测,如果哥舒翰彻底撕破脸,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天子究竟会不会替他出头?反复思考了一百种可能,他最后都只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