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一六六六年四月十四日MDay+13斯蒂尔堡
绯霞和四色十字两面旗帜飘扬在斯蒂尔堡的司令塔顶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宣示着昨日血战的结果。
耐门·索莱顿中尉麻木地瞟了一眼那些崭新的旗帜,扭头向着军官宿舍区走去。各兵营的宿舍大多在昨天的炮击和混战中受了点损失,两栋建筑完全被烧毁了,三成的建筑被炮弹击中过。路上的弹坑已经被工程法师们修复了,能够勉强保证马车的通行。不过,道路对拖着一大排装满行李的浮空碟的他来说意义不大。他自己几乎没有行李,这些行李是各位女士们的。能够住进将官宿舍区的女士们只有两位:梅蒂·克罗索以及那位身份尊贵的俘虏。按理来说,身为作战参谋的他现在不应该有空来做这些小事,但这是欧根将军的命令。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但你完全不在状态,中尉。你这样不能继续工作了,我给你找了份轻松的工作。”欧根把他那份错误百出的换防图撕得粉碎,“带两位女士去我那房子里住下。如果在那里或者路上看到卢瑟的话,让他到我这里来。”
但就算是这么简单的工作,他还是不在状态。将官宅邸是宿舍区最大的建筑,他却拖着浮空盘绕了两圈才找到。
“就是这里了。”耐门推开最大那栋房子的黑木门,将里面的摆设展示给身边的两位女士。“这是第二将官宅第,第一将官宅第昨天被烧毁了。欧根将军和卢瑟阁下都会住在这里,你们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听到“安全问题”的说法,奥莉亚公主的嘴角扬了扬,哼了一声。耐门没有理会她,直接将情况交待给了负责警戒的两名新同僚。他没有说出奥莉亚的真实身份,只是暗示这位女士是一位非常重要且极度危险的俘虏。那两名第一师的尉官听到这位外表柔弱的黑发美女有等同于主教的神术水准,都咋了咋舌。
“我们明白了,会申请额外增援的。请在这里签名,中尉……等一下,你是耐门·索莱顿?执主教阁下的护卫长,在司令塔底下拦住红衣主教的那个人?”
扎着双马尾的梅蒂大小姐对这栋豪宅并不感兴趣,但听到卫兵的这句话她突然兴奋起来。“耐门,你挡住了个红衣主教?真的吗,给我讲讲吧。”
“击退?不是我击退的。”中尉冷淡地应付着,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击退骑士团的是布鲁托·卢瑟阁下。”
“卢瑟他干了什么?很英勇吗?”梅蒂更加兴奋起来。
“很……英勇吧?”耐门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卢瑟的战斗。他永远忘不了布鲁托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的那张脸,也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战斗方式:他从来没有看过将“愤怒”和“冷静”如此吊诡地结合在一起的人——但那绝对不是英勇。
“他一个人就击毙了对方一半的军官,从一楼一路砸穿到地下室的传送定位点,逼得那个红衣主教带着两三个亲信只身逃亡,还在慌乱之中炸掉了整个定位室。他是个真正的执主教,没有他我们就打不赢这一仗。”
耐门还记得执主教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扭曲的表情。他只听过狂战士,却从未听过狂牧师——但那一天他见到了。
布鲁托以极为残忍的手段阻止了伊奥耐特的进攻,为他的妹妹报仇雪恨。所有攻入司令塔的军官都已身首异处,伊奥身边的女骑士们有超过一半被卢瑟寻机刺杀,她们在死去之前还被用作阻挡红衣主教反击的人盾。布鲁托在通向传送定位点的路上设下了数不清的陷阱,用这些陷阱进行不分敌我的杀戮。耐门也很怀疑到底是谁炸掉了整个传送定位室——他没有证据,但他相信那是卢瑟本人干的。耐门是唯一一个看到这场战斗战斗结束的人,除此以外敌我双方所有目击者都死在了司令塔的地下道里。这个形象伟大的神职人员远比他更明白战争残酷而不择手段的本质。
梅蒂兴奋起来。她觉得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布鲁托的真实身份,感到十分鼓舞。“后来呢?后来呢?”
“那个红衣主教一逃走,我们就平息了城内的混乱。城外的帝国军第四师吃了几轮齐射,痛苦地撤回了北岸。我们把那面旗帜插上了斯蒂尔堡的城头,欧根带着部队进驻,如此而已。”耐门看着一旁在骚乱中被烧掉的建筑和炮击的痕迹,淡淡地回答道。事实上第一师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军官,那几轮齐射也打掉了双方上千马车的炮弹。
“就这样?没有人冲上来要掀翻那面旗帜,或者丢出手套要与旗手决斗?”
“他们不敢吧。你知道,在没有军官命令的情况下,士兵是不会去打仗的。”耐门没敢说真正的原因:在兵变结束后,已经没几个军官能去下命令了。他总觉得将这些血腥的真实告诉梅蒂这样不知世事的女孩有些不妥。他估计这位克罗索兄弟银行的大小姐实际年龄不会比安妮小多少,但感觉上她们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许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真没趣,我还以为会有很英雄的战斗呢。”
听到梅蒂的抱怨,走在她身边的高挑黑发女郎摸了摸她的头。“不必失望,梅蒂。对南方军人来说,最大的美德就是服从命令,他们不推崇英雄行为,因为他们认为这会破坏军队的凝聚力。”
奥莉亚公主的这句话对耐门来说相当刺耳。他扭过头,略带不满地反驳道:“抱歉,我觉得论英雄行为,自由军不会比你们那些农奴兵差,殿下。”
“真的吗,中尉?我看你就相当英勇,敢于在群敌环伺之下冲入一名公主的寝室并俘虏她。如果你是我们军队的一员,早就成为一名骑士甚至是贵族了。但现在他们却让你来搬行李……我不觉得这能算对英勇行为的褒奖。”
黑发女牧师脸上仍然挂着只能用“高贵”来形容的冷漠表情。耐门苦涩地笑了笑:“那是因为我还不够英勇,而且……真感谢您的厚爱,但请恕我不亲吻您的戒指了。”
奥莉亚毫不退让:“而且什么?只有对柯曼家族宣誓过的封臣才能亲吻我的戒指,那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你想宣誓吗,中尉?”
“可惜,我已经对宪法宣过誓了。”
正当这两人的谈话向着毫无建设性的方向发展时,梅蒂无心的一句话阻止了这个趋势。“你们两个是在调情吗?”
这次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了。
“这种不英俊也没风度的平民根本不在我的列表里。”“我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对不起。”
耐门和奥莉亚不快地对望一眼,又同时不屑地撇过头去,只剩下梅蒂尴尬地搓着双手。还好,耐门没有忘记注意着房间的门牌号,及时地在分配给女孩们的军官套房前停下脚步。
“到了,这里就是你们两个的房间,将官四号。标准可真高。”
被分配到狭窄尉官房的中尉感叹着推开房门,将二十多个绑满箱子的浮空盘拉进了房间。这么多东西堆在房间里面,却也丝毫不显拥挤。书桌上还摆着这房间上个主人的私人物品,有日记、笔记还有几封字迹娟秀的信件,几个箱子摆在角落里,看起来像那人的行李。他把散落的东西收拢后放进一个空箱子里,留待日后寄给死者的家人。床铺是双人床,供两位女士居住的问题不大。
“将官就可以带家眷啊……算了,毕竟他们是将官。”
耐门翻开从后勤部拿来的要塞手册,检查了一遍各种防御魔法的状况,都很良好。他走到梅蒂身边,把手册塞给她。“梅蒂,这手册给你,把上面的紧急启动语都记下来。”耐门凑近她的耳畔,“别让奥莉亚看到。”
帝国的公主轻撇嘴角,不屑地盯着作这种小动作的他。耐门脸上一红,重新去搬运行李。他把一半的浮空盘解下来,拖到门外。
“我刚才就想问了,那些是谁的行李?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多。还有其他女性住在这栋建筑里吗?”梅蒂开口问道。
耐门呼吸一窒,回答道:“这些行李现在是卢瑟阁下的。”
“现在?之前属于其他人吗?”
“它们曾经属于我的一个同事……”耐门背过身去,将她们的箱子卸下来。
梅蒂还想再问些什么,奥莉亚一把捂住她的嘴。“是之前在肯格勒那位小姐吗?抱歉……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我们不该……”
“没关系,只是失踪……罢了。”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敲门的人没有等待回应,直接推门走了进来。“都在这里最好,我不用一个个去找了。”
听到这个声音,耐门急忙转过身敬礼。他的声音有点抖。“啊,卢瑟少校阁下。”
夺下斯蒂尔堡的最大功臣靠在门框上,点头回礼。他没有穿着军服,而是穿着一套教士常服。“我不再是少校了,你不用敬军礼。现在我是斯蒂尔堡军总教长,可能还会是中央军总教长……尼莫拉真是多事。”
“这么说,以后邦……布鲁托和我们就又是邻居了?”梅蒂差点就说出了邦妮的真名,还好她及时想起现场至少还有两个人不知道这个秘密。
“嗯,我就住在隔壁的将官五号,你们有空可以过来玩。”卢瑟摸了摸梅蒂的脑袋,笑着回答。
耐门犹豫了一下,插了一句:“我们能私下谈一谈吗,卢瑟阁下?”
“等一下再说,先说正事吧,有几个新消息要告诉你们。”邦妮拿出右臂下面夹着的几份文件,“第一个消息是,皇帝的军队选择了中央军作为突破口,正顺着他们撤退到吉斯托夫的老路反攻。”
虽然明知道场合不太合适,但奥莉亚·休·柯曼还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那是她哥哥的军队,她终于可以被交换俘虏了吗?
“不过,他被福克斯元帅拦住了,看来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肯格勒。”
奥莉亚的情绪低沉下来。确实,不可能这么早,起码也要等到这支军队甚至整个自由军遭受到足够惨重的败绩以后她才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国家。但接下来听到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第二,我们听说……奥莉亚·休·柯曼殿下,出席了在吉斯托夫的帝国军誓师仪式。”
“我怎么了?”公主下意识反问道。当她明白邦妮的意思后,吃惊得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我……出席了在吉斯托夫的仪式?!”
“嗯,情报是这么说的。信誓旦旦。我们大概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甚至都能猜出那个公主是谁,但现在却没有对策。”邦妮苦笑着解释。
耐门立刻也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是……为什么?”
黛妮卡成天在搞什么?她生怕自己的处境不够危险吗?和安全部那些人勾结,冒充帝国公主!这下他反而要誓死保密自己俘虏了真正的帝国公主的事情了!一旦她被揭穿……一旦她被揭穿……
他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为什么她就那么大胆,一点也不知道“稳妥”为何物?他认识的女孩,人人都是这样……不能再来一遍了,他承受不起。
“是希德·纳瑟!希德·纳瑟利用她来掩饰自己的失败和控制我哥哥,这个混帐,这条黑暗中的猎犬!他怎么会知道的?!”奥莉亚的粉拳猛地砸在房间的墙壁上。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在颤动,所有的防护魔法都闪烁着,不止一处地方的漆皮脱落下来。很明显,持有皇家血脉的公主真的发怒了,看到这一幕的梅蒂害怕地缩在墙角,就连邦妮都倒吸了口凉气。
但还是有个人不惧怕她的血脉与威力。或者说,有个原因让那个人超越了恐惧。
“告诉我,公主殿下。你说‘控制你哥哥’是什么意思?”耐门今天的情绪确实很阴郁。或者说,接连不断的意外让他变得超乎平常以上的阴郁。
奥莉亚也惊觉自己失言,急忙扭过头去:“我的意思是希德那家伙手段高强,能通过各种手段控制朝政。”
“不,你不是这个意思。告诉我,到底古斯塔夫是不是喜欢你?告诉我事实。”
耐门猛地抓住她那只摇动要塞的手,转到她的面前,死死盯着她的双眼。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这双手有将他瞬间开膛破肚的能力——或者说,他完全不在意。
“把你那张丑脸从我面前挪开!”奥莉亚避开他的目光,无力地甩着手腕,试图将他甩开,“这和你无关吧!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名淑女?”
“不,这对我很重要。我们都认识那个正在皇帝面前扮演你角色的人。”耐门沉静地回答,那回答几乎无法令人拒绝。
“就算你知道了,你又能怎样呢?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就连我自己,现在都不敢回去!如果有必要,那个希德会毫不犹豫地干掉我!”公主几乎是在对他吼叫,用一个受到良好教育的贵族淑女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
“告诉我。如果你不愿意说,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但请告诉我实话。”
邦妮目瞪口呆地盯着正在威胁奥莉亚的耐门,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想从这里逃走的冲动。她悄悄拧开门锁,试图退出房间去。
“请先别走,卢瑟阁下,再等我一下。”耐门的声音里有金属碰撞的音色。邦妮脚步一顿,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了——那声音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耐门。
片刻后,神圣帝国的公主极为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多谢。我们走吧,卢瑟阁下。”年轻的中尉毫不迟疑地扭头离开,只留下两个女孩留在她们自己的房间里。
*** *** ***
“你有带命令来吗?”邦妮关上自己的屋门,“这里没人能听见,你可以说了。”
耐门松开手中拖着的浮空盘,双手抱着头在床上坐了下来。“我有命令,欧根将军请您过去。但我还有其他几个私人的问题想先问阁下。”
邦妮点了点头:“请讲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可以这么冷静,有说有笑?安妮她没事了吗?我看到过你的狂怒,不要骗我。”
邦妮实话实说地回答道:“不,我也没有任何消息。我只知道在地下室那堆泥的深处有曾经属于安妮的血,我找不到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是伊奥奈特干的,用切割线组成的网……”耐门把那血腥的回忆从脑海中清除出去。“你有办法复活她吗?身为一名执主教,你应该有办法的!”
邦妮摇了摇头:“很遗憾,现在的我没有这种力量。如果有损伤不太厉害的身体,我还可以做到;但彻底重构一个身体再复活超出我的能力。”
“为什么你不伤心呢?你不是去了现场,也没有办法复活她吗?!”耐门终于按捺不住了,“你们不是兄妹吗?!”
“不,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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