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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
“休想。”
“休想!”
他需要他们舍生忘死地向着敌人冲锋!和他一起!
“你想做什么!这是自杀!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就是个恶棍!十恶不赦的恶棍!向帝国投降吧!”
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疯狂地喊着。
皇帝的控制魔法是对的。如果他这么做了,他就是个恶棍。如果他是一个称职的自由军军官,他应当选择投降。
“但是……不行。”耐门舔着嘴唇,品尝着自己鲜血的血腥味。
因为他想要胜利。
比任何人都想要。
发自内心地想要。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要拥抱胜利!”
牙齿深深地切进舌尖,流下的鲜血痛彻心扉。
“在这里的人,每个人都选择了胜利,而不是逃走!他们能作出选择,我是一个魔法师!我为什么不能?”
从耳膜传来“啪”的一声,就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那个命令魔法并未被消除,但是它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左右耐门的行动。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转过身,第一次正面面对这支残破的队伍。战斗已经几乎结束了。
“各位辛苦了!共和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就不废话了!”
然后,他敬了个军礼。不管是不是军人,整个营方阵的成员都纷纷回礼,并望着他欢呼起来。
“公民们!别向我欢呼!你们还有很多仗要打!公民们,拿起武器!公民们,回战场去!”
自己的血的味道是腥甜的。至少以后演讲不会再咬到舌头了,耐门这么安慰自己。
“共和国仍然在这里,我们也仍然在这里!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诸君,前进!”
他不再逃避了。他也不再绝望了。
“前进!去夺回我们的胜利!”
因为在此刻,他仍有同伴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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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凌晨第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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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议会大楼的顶端,自由之钟一下一下敲响着。
老式的钟索又长又沉,是用浸透了黑油的粗麻一层层卷起来的,重达几十公斤,新式的、基于近代力学设计的轻钟索还要有一百多年才能发明。
就算对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来说,拉响这条钟索也是个同时需要体力和技巧的活计,更不要说对孔提·福克斯这么大年纪的老人。
“您一定要亲手敲响自由钟,是为了什么呢,元帅阁下?我不理解。您的卫队又哪里去了?”
安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就一定是有不同的想法吧。你又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呢,西方总军的……”老元帅顿了一下,明显是没想起她的名字,“……中尉参谋小姐?”
“塞菲尔中尉。”安妮没有做更多的自我介绍,直接切入主题,“我确实有不同的想法。就算现在敲响自由钟,成功集结起一只部队,又有什么用呢?我从北城一路过来,发现所有的城墙都已经有了破口。就算我们仍有一支敢战的部队,伦尼也还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是的,帝国当然不会给我们任何重整旗鼓的机会。继续吧,中尉……塞菲尔中尉。”
退役的元帅喘着粗气,用尽全力又拉动了一次钟索。
安妮顿了一下,等钟声散尽,又继续说道:“伦尼政府也已经完了。议会所有的委员会主席和政府所有的部长几乎都逃走了,连自由军也下了总撤退令。就算集结起来一些残兵败将一样的议员,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是联合议会还是伦尼特别区议会,都不以清廉坚定而闻名。里面大多数的人恐怕早就逃过了麦特比西河,留下来的人大多还想在帝国搞个爵位。如果您是想要召集议会来重建国家,这个目的恐怕也是达不成的……这个您当然也清楚。”
孔提·福克斯点了点头:“是的。靠这些人重建的临时政府不会有任何号召力。这个政府对英特雷、意美亚或者法忒斯诸共和国也不会有任何号召力。请继续,中尉。”
“更别提您自己就是一个价值极大的目标了。”安妮的语气有些急躁,“您应该能想象出帝国皇帝有多想经营一场像样的受降式吧?把诸共和国联邦的历史和立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再踏上一只脚——再没有比这个更能满足他的东西了。您怎么能不顾自己和共和国的安危,自己留在这里敲钟呢?!”
“你说的我都知道。”福克斯元帅回答道,“我是肯格勒之狐啊,我在这里自然是有充足理由的。”
安妮摊了摊手:“我实在想不到了……还有什么理由能抵消这些担忧呢?”
“理由其实很简单。”
元帅又一次拉动了钟索,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还活着,就在这里,而且我想去做。要去做一件事情,还需要比这更多的理由吗?”
安妮愣住了。乍听之下,这个答案仿佛是某种搪塞,但它对此刻的她来说却是正中靶心。
“因为活着,在这里,而且想去做。”
她喃喃自语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她脸上的微笑终于开始消失了。
“说来有点丢人,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好几次想从战场上逃走。作为一个军人,你总会遇到你怎么想也觉得打不赢的战斗的。”老元帅笑了起来,“每当我产生迷惘的时候,我就会这么想。因为我还活着,在这里,就一定会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不要去思考理由、动机、阴谋或者成功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做就去做,有时候结果也不会差的。”
安妮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墙壁上。
“哪怕我明天就会被皇帝判处死刑,今天我也要在这里敲响自由钟。”
一下钟声。
“哪怕我只有一成机会挽回局面,那也比我逃到下南部去后悔好。”
又一下钟声。
“你从西方总军赶来,应该也有比敲钟或者看我敲钟更重要的事情想去做吧,塞菲尔中尉?”
老元帅的手抖了一下,这一下钟声变成了两下连续的钟声。他摇了摇头,停下了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次面对安妮。
不知何时,安妮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她的手勉强扶着墙壁,全身都在颤抖,脸上的微笑已经完全崩溃了。
“可是元帅阁下,如果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呢?如果已经完全绝望了呢?您还会选择去做吗?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
“恐惧只是硬币的一面,在它的彼侧正是勇气。把它翻过来,中尉!我不知道西方总军或者你原本打算怎么做,但总该有些别的事情可以做吧!”
见安妮还没站起身来,福克斯元帅索性松开了钟索,伸了个懒腰,大声喝斥道:“如果你真的已经绝望了,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是啊……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安妮喃喃自语着。在这个世界上,信念决定力量。而她一直坚持的信念,不正是“改变”和“希望”吗?
在战火燃烧的德兰。在机械轰鸣的军工厂。在德兰战后的废墟。在分裂四散的祖国。在失去那个人的战后世界。在完全不同的历史之中,总有道路通向前方,总有办法改变现实,总有稍微好一点点的未来。
“我又是为什么,在追寻‘那个人’的脚步的呢?连孔提·福克斯这么身份尊贵的人,都不顾危险在这里敲着自由钟。而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还维持着身上这些可笑的魔法。我在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
是的。她一直在失败。她一直做出过错误的判断的行动,才落到现在这种绝境。她不能依靠既定的命运;她也同样不能依靠阴谋。
“不能就这么结束。”
是的,她遇到了所有的暴风雨,她的想法和愿望被无形的历史强暴得体无完肤。
“但就算这样,我现在仍然活着,仍然在这里。就像阁下您说的一样,这个理由,确实已经足够了!”
她不再逃避了。她也不再绝望了。
“就算对手就是历史本身,就算所有的命运都要与我为敌,我也要赢给你看!”
于是她下定了决心。
“让历史和命运什么的,见鬼去吧!”
就在这一刻,魔法之神似乎再次垂青于她。
“让我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吧!超魔·十六倍四重增程·侦测魔法(MetaHextendRangeDetectMagic)!”
整座城市混沌的魔法场全部都落在她的眼中,所有的干扰为之一清!
“我听到了。你还活着呢,对吧,耐门?我来得总算还不是太晚。”
安妮·塞菲尔抬起头来,望向并不遥远的东方:她听到了。她感觉到了。
“我们都还活着。这就证明,我们还没有失败呢,对吧?”
她走到钟楼的窗边,扶着窗棂眺望。
帝国铁灰色的旗帜连成一线,成百的士兵正簇拥在广场上。
“在希望全部消失之前,我至少要试验一次。”
带着火星的热风,吹拂过她的脸庞。
在这张美丽的脸庞上,再一次有了微笑——而这次不再是麻木的微笑了。
“我许愿(IWish),解放我,安妮·塞菲尔的所有魔力!”
她要试验一下,只靠自己的生命、力量和信念,能否将历史纠正回来。
“以我的身体化作根源节点(RootNode)!区域魔网铺设!”
她仅剩下的那只手臂高举起来,垂直向上指向天际。
魔力喷涌而出,再无任何顾忌!
“伪装魔法解除!反侦测魔法解除!魔力压制结界解除!”
灰色的披风被她甩在了背后,只留下红得耀眼的自由军军服。
就像有一枚炸弹在她曾在的位置上炸开一样,空气自行动了起来。
那刹那,烈风吹过钟楼,打在自由钟上,发出清冽响声。
她所念诵的咒语对福克斯元帅来说陌生而快速,简直就像她正在低声唱着一首难懂的饶舌歌。
在更远的东三区,正迅速推进的帝国军各部队突然都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的侦测魔法师同时捂住了被魔法灵光刺伤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侦测到高魔力反应……推定五名以上金徽同等魔力……白金徽……秘银徽……精金徽……空晶徽……无法侦测!是超出上限的超高魔力反应!”
“简直就像整个东北边境区的龙群汇集一处,或者大荒原上的亡灵展开黑潮!”
“从中央区到东三区,全体人员注意!最高等级反魔法警戒!”
“金徽同等战力以下的人,各自散开迅速寻找掩蔽!”
因为那是文明世界花费了二百多年的努力后,方才完成的成就。
不管是古代文明的禁咒,还是伟大法师的秘法,在这一成就面前都不值一提。
甚至就连“龙群汇集一处”或者“亡灵展开黑潮”这样的形容,也不足以与之相比。
就算这个时代所有的龙和巫妖都加在一起,掌握的魔法也不会比她更多。
因为那是名为“科学方法”的万法之王!那是近代魔导科学的根基!
科学方法的光芒所到之处,命运不复存在,阴谋支离破碎,迷信全都为之辟易,宗教也要退避三舍。
由五百年的近代魔导科学史所构成的少女,正在那里。
她的存在本身,正是这五百年庞大信念的总和。
她所散发出的魔法灵光,恐怕连帝都德兰的观测法师都能看到。
如果说之前在耶拿的安妮是不时闪亮的流星,此刻的她就像是放射无限光热的太阳。
就连肯格勒之狐也睁大了眼睛:“如果你有这种魔力,为什么还要当一个中尉呢?这该不会是通过‘把灵魂卖给了恶魔’之类的手段得来的吧?”
“您就当作这是小小的任性吧。”
她仍然微笑着。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挂碍的安妮·塞菲尔就要出发了。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阁下。议会必将重新召开,四色十字旗必将再次飘扬。”
老元帅笑了笑:“希望如你吉言,年轻的女士。”
“因为我如此说过,所以它必将实现。”安妮转过身去,“是您告诉了我,应当如何行事。恐惧只是硬币的一面,在它的彼侧正是勇气。请静待凯歌奏响吧,阁下。”
安妮最后敬了个礼,手按窗棂,飞身跃下钟楼。
从楼下传来短促的喝骂声和战斗声。一些彩色的闪光透过窗户,映照在钟楼的墙壁上。这些都不惊人,惊人的是那些闪光竟然消逝得如此之快。那可是一整个营啊……或许还不止?
“公民们!到议会大楼去!自由钟在召集你们!”
就算在这里,元帅也能听到女中尉那悦耳的嗓音。他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我敲响这自由钟,就是为了召唤你过来吧,塞菲尔小姐……不,塞菲尔圣女。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楼下传来了新的嘈杂声音,几个南方口音的人在讨论陷阱,他们谨慎地切断了陷阱的启动索。这次不是帝国军人了。
“肯格勒之狐”终于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手中的钟索。接着,他决定即兴写一首短诗,以便改编成一个新鲜热辣的政治预言。
“正当自由濒临危急之时,幸有圣女在它身畔。百年以后,我们也会为此感激诸神。”
听起来很不错,很像一个真正的神圣预言,孔提·福克斯想。在再次召开议会之前,他决定抓紧时间把这个预言传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