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
东方装束的骑士在阵前勒马。他停下,回转,举起手臂,面对众人,下达命令。
“全部向我集中,切换到铁壁阵!”
随着命令,骑兵队伍停了下来,顶着炮火列成阵列。
不时有人马中弹,有些人能在魔法、战技或者运气的帮助下再次上马追上队伍,有些人则永远躺在了桥面上,只留下他们的马匹低声嘶鸣。
但这些中弹对他们身边的战友毫无影响,显示出这一队伍的纪律严明和训练有素。火炮的轰鸣在他们身边响彻着——目前,正有总数超过二百门的各色火炮向他们轰击。
这说起来很不合理。在这个时代的一般陆战中,绝不可能浪费这么多炮弹的火力,在这样一队骑兵身上。
就算是帝国皇帝古斯塔夫·休·柯曼的帝国禁卫第一军,也未必能一次性拉出三百门火炮来,那意味着一两千匹挽马和超过三千名炮兵。
这一异常的现象,是因为现在他们的敌人并不是一般的陆军,而是海军——每条船都能顶一个炮兵连的海军战舰。风帆时代的战舰,每一条都是一个巨大的作战单位,上面载满了人、粮食和火炮。
这支小小的骑兵中队,正身处整个文明世界,最伟大的一座魔法桥梁之上,身处在十余艘亡灵海军炮舰的火网侧翼。
这些木质中型护卫舰正在用火炮疯狂地向桥上轰击,完全不考虑桥上还有负责阻拦这个骑兵中队的“友军”。
隶属于伟大的亡灵海军,是这些可怜“陆军”的不幸。每条船上都有至少一名三到四段位的中阶亡灵法师在指挥——在这些大人物眼里,桥上那十几个连队的不死生物只是消耗品,活着的亡灵之友、征发的水手和用钱雇来的佣兵们更只是等待转化成不死生物的原料。将仆从军作为消耗品,也是亡灵军从旧精灵帝国继承下来的优良传统,这些单位亡灵化以后倒是比作为仆从军的时候更可靠了。
在这样不顾友军的猛烈炮击威胁下,按理说应该快速通过大桥;但这支骑兵还是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无法继续前进。
在他们眼前,横亘着四座两层甲板的护卫舰,还有一座三层甲板的、小山一般的战列舰。这五艘巨舰截断了桥面,将所有人困在这里。
巨舰截断了桥面,这听起来很不合理:但这支队伍所在的桥梁,是人类文明最伟大的工程奇迹之一,相位大桥。
这座散发着的绿光的大桥并没有实体,而是由桥两头的魔法工程学堡垒支撑的庞然大物。这座桥梁不需要桥墩,不需要悬索,不需要桥拱,它就这样横断了英特雷海峡,人、车可以行走在无形桥面的正上方,但与此同时,舰船也可以水平通过这座桥梁。正常来说,这些船会把普通的桥撞得粉碎,自己也在桥墩上粉身碎骨;但在这座奇迹一般的魔法桥梁上,战舰也可以变成阻拦陆军的路障。
现在,侧翼的敌舰正在试图接近大桥,以便换成对陆军更有威胁性的葡萄弹;而正面的通路更惨,已经被五条大舰完全阻断。
“这要陷入绝境了啊……”
队伍里有人低语着。说出这样担心的人,是来自教会的年长主教。
这支骑兵队伍是由三方势力勉强拼凑起来的:隶属于新教修会的主教们、来自防卫军的年轻军官们,还有第七舰队卫太平元帅麾下的陆战队,由他的儿子率领。更确切的描述或许是,卫氏的私兵。
面对这一即将全军覆没的情况,显得慌张的只有两群外人,卫氏的私兵却都非常冷静沉稳,就像命令一般列成了紧密的阵势——他们相信,少帅卫布武一定有办法解决这里的危机。
但另外两方的人们实在很难相信这种事情。如果在这里的是那位纵横七海的海军元帅,这些主教和军官或许会毫不犹豫加入队伍;但现在他们对目前无谋的突击感到担忧和不满,很多人想要撤回到西港去:相比于眼前这无隙可趁的炮舰陷阱,西港的炮垒看起来更加安全。
这些人的视线,投向这支队伍的另外一个“领袖”。
如果说卫布武在这里作为领袖,是依靠他卫氏少主、舰队少帅的身份与财富,那么耐门·索莱顿能够超过这些相位港的大人物,在这个队伍里担任首领,则是因为他代表了自由诸国的体制。
卫布武以三十多岁的年纪,掌控整个第七舰队副帅之位已经骇人听闻,而“道国的征服者”耐门·索莱顿比他还夸张得多:这个得到福克斯大元帅和卫太平海军元帅青睐的年轻人在这座城市里,就代表着佛提堡督政府和共和国首都远南市的意志,他甚至可以调动新生道国在这里派驻的军队。
他所提出的意见,就连卫布武也不得不仔细考虑——这些人是这么觉得的。
但耐门·索莱顿并不打算附和这些人的意见后撤。
他深知卫氏底蕴之厚——或许比相位港人知道得更清楚。
能够在东方帝国最富庶的领土江南行省领有一郡,其实际实力可能远胜于帝国的一名大公爵。光那种随手掏出高级符法剑“射星剑”的豪阔派头,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更何况,对面既然能用舰队封锁正面,自然也能用舰队封锁归程。
“我们这边的人,并不熟悉少帅所说的铁壁阵。是类似‘三角阵’一类的突破阵型吗?”
“这不是说废话的时候,尽力跟在我军的后面。我们将以密集阵型撞击敌舰,请各位跟紧,不要怀疑。”
面对着众人的卫布武脸色一肃,向前方,也就是众人的身后脱手一掷,投出了手中的第二柄“射星剑”。银色的符文法剑化作星光,自人们的头顶掠过。还没等他们脸色惊变,身后的亡灵追兵中便响起凄厉的尖啸声,夹杂着三五声亡灵之友的惨叫。
他用行动向所有人告知:已经没有退路了。
耐门·索莱顿神色一肃,用有些生涩的东方语道,“望少帅尽力施为!”
卫氏的少帅并未回答,只是拨马转身。
面对那阻断去路、高若数层小楼的战舰,他无视在身边不停炸开的葡萄弹,虚握左手为拳,打出向前一击。
“碎木为浆!”
原本横断在众人面前的巨舰,突然诡异地抖动了起来,所有船板当即开始变软。坚硬的黑木、橡木船壳和船板飞快地软化分解着,从坚固的固体变成了流体,看起来就像黑灰色的粘液,慢慢流下。
卫布武左手一扬,改换了一个施法手势,扩大了法术的影响范围。
更多的船板开始液化、融化,原本用正面面对他们轰击的大炮失去了平衡,纷纷停止了射击。一门炮甚至从舷窗里向前滚下,撞在已经液化的船板侧面,又弹进大海里。
船上的水手和海兵们慌张起来。
确切地说,还保留有智能的那一部分慌张了起来;绝大多数的骷髅和僵尸水手只是茫然四顾,不知道船身为何开始晃动。
卫布武收回左手,一提马缰,脚下马刺猛踢马腹,发动了冲锋。他的右手在空中掐了个法诀,换了另外一个法术。虽然通常来说,这个魔法和他所用的上一个魔法被视作同一个魔法的两个阶段。
“打浆为纸!”
这一击魔法带着炫目的亮光和巨大的声响,打在那些变软、液化的木板上,瞬间化作满天的纸张之雨!
仿佛有一场风暴,刚刚从卫布武少帅的面前经过,吹起那千万张灰色、黑色和白色的纸张。在魔法的力量下,这些纸张中的杂质正在飞快退去,露出他们上等木浆纸的灰白本色。这些新造出的纸张随风飞舞,给整个战场蒙上了一股奇特的书卷气。
在仅仅一个刹那之前,这些纸张,还是一条坚不可摧的三等战列舰的船头、侧舷和甲板!那些可是正常来说能够承受数十轮炮击的三等战列舰的船身!
人们终于看到了凌洋卫氏所选择的、能够代表这个伟大家族的秘传魔法。
造纸术。
“那好像是……造纸术吧?”
“为什么会是……造纸术?”
看到这两个魔法的效果,就算是听不懂东方大帝国语言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魔法了——这令所有人都愕然无比,一时失声。
那看起来是造纸术。
识别起来是造纸术。
咒文听起来也是造纸术——
“毫无疑问,这根本就是‘造纸术’啊!”
在太平道国西征、柯曼人收复英特雷诸岛后,这已经算不上什么特别秘密的魔法了。
几乎每个东方儒者都会用这个小法术,由于其方便性,新一代的西方魔法使用者大多也学了这个法术,用以代替效果良好但昂贵的羊皮等皮革类纸。这个法术最早进入柯曼文明圈时是一个分在第五段位的法术,但在经过多代学者的优化后,已经降低到了第二段位,就连耐门经过准备和学习也能使用。
而在东方,这个法术更是所有“士大夫”——相当于柯曼诸国贵族、法师和教士混合体的执政阶层——都必修的法术之一。
有不少新派士大夫钟情于使用这个小法术自然造得的粗纸,他们喜欢说些“纯正”、“天然”、“风雅”之类的形容词,用各种各样自然的草木来制造自己使用的纸张。也有不少传统士大夫对这种习俗嗤之以鼻,他们觉得什么“蔺草纸适合边塞诗”、“青竹纸适合咏志诗”、“抄写正经当用四草五木行中庸之纸”纯属新学流毒,不值一提。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人会觉得“造纸术”是一个严肃的战斗魔法。
“难怪从来没有人去说卫氏家族的秘传魔法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是“造纸术”,那简直会笑掉所有听众的大牙的。不,也许会当作豪商家族凌洋卫氏附庸风雅的证据在东方人中传说也说不定。根据耐门所听说过的传闻,在那个庞大的东方帝国里,经商总是不如做官的。
然而,当这一魔法真正露出獠牙时,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这绝对无愧于卫太平为他的家族所选择的法术。
如果造纸术竟能有这等强度,如此范围,那世界上所有木质的造物,不,所有植物的造物,恐怕都脆弱得犹如草纸一般!
“这种范围和效果,起码有六段,或者七段的力量……不可能只是造纸术。”
耐门挽起马缰,紧跟在卫布武的后面,脑子里还一直转着面前这个魔法。
“一定有什么其它的魔法混在了这个法术里面,或者还有后续。”
第一条船就这么毫无抵抗地被突破了。巨大的三等战列舰失去了重心和平衡,海水不停从已经变成碎纸的裂口向船内涌入,整整一船的亡灵水兵和法师就眼睁睁地看着队伍冲了过去。后面的追击队伍也震慑于这一击的猛烈迅速,被这条开始倾斜的船拦在了后面。
第二艘战舰的火炮并没有开火:第一艘战舰崩溃得太快,超出了这名船长的预料,他的火炮还在准备中。
卫布武丝毫不停步,嘴角微翘,左手再次虚握为拳,向前凌空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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