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敞道:“相公既然见了大人,何不自去问一句,同不同意相公于天下通此理?”
“打交道,讲道理,我的道与大人不同,只有讲理。他的道理在你们心中,不在我徐平心中。只有你们心中有了我的道理,我才能去问一问大人,说一说话。”
黄金彪大声道:“相公何必信那些神仙鬼怪!相公适才所言,我黄金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得昏昏欲睡,便如听那和尚们念经,心烦不耐!等相公说完,我便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可算不用听这些大道理。相公若问我大人同意不同意,那一定是同意!相公于国于民有功,一片赤诚,谁人看不出来?相公说的,总是对的!”
徐平笑着对黄金彪摇头:“你呀,就是一真小人,从不改心里贪财的本性,别人想听什么就说什么。如此,也正合了我徐平的伪道。你说同意,大人就是同意了。”
把手中金黄的银杏叶随手一扔,看着那片落叶飘荡在风中,徐平又对张载和刘敞两人道:“你们心中还是有惑,还有天条,还有金科玉律,不明白世间道理最大。你们的天条就是天下之父的道理,现在这个家规矩变了,大地之母要与父亲一起管家,那些天条俱都可以废弃。你们用理把那些天条一条一条废去,解开父亲在你们心里下的镇符,自可以知母心,母心良苦。母亲的心,就是要天下之民知道,周之德为文,文即伪。天下间文人最善作伪,我们做人的学问,就是在学着做伪。周德不散,文人的这个本性不变。只要不用理破除心中所有迷信,朝廷立的规章、制度、法律、道德、文化,等等一切,都会被文人用伪的办法所废掉,忘其初心。要想还守文德,就要不忘初心,永远记住道理。你心里永远有道理,则一切天条皆伪,时移事易,不合于时,便可改掉。”
说到这里,徐平面带笑意,有些向往地道:“这天地之间,本有两个世界,天人别时一分为二。先人记之传给后人,一部《道德经》,一部《山海经》。《道德经》便是天地的道理,以治天下,为父经。一切成德之理,皆不离此经,离之不成。《山海经》便是天下之民的性情世界,母亲做来供子女游玩,随你所欲,顺你性情,为母经。在那个世界里,你欲成仙,法力无边;你欲做魔,随心所欲;你欲为邪,魅惑众生;你欲为灵,众生皆信;你欲为怪,众生皆奇。在那里你想什么,便有什么。两个世界合一,谓之大同。道崩绝天地通,道德世界与山海世界不相往来,天下德成,各自偶露一角。这个世界以德成,偶窥山海之间。那个世界如何观此世界?我也不明。或者,绝天地通时,留在那个世界的人,一直在看着你们呢?理不通,就只有天知道。只有天知道的事情,我们先不管他。”
“我一行者,入此天地之中,本无欲无求。只要在这天地有一世,感其性情。不求成圣成神,不求膜拜,一切不求,只求人有真性情。这天地之道,人自猿猴而来,我便穿衣戴帽学人形,沐猴而冠。学人言,与人语,学人礼,与人揖,遵道守礼。行者的故事,便是游记,留给这世间,便是神话传说。我徐平的故事,便是一世富贵游记。我以为我已经有了一生,将要有一生,却没想到这故事刚刚开始。这游记,上一世传之后人,天条终还是盖过了我的伪道。不得不来一次,这一次就没有真经,只有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