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从老夫人院里出来,脸是滚烫的。
这事真是冤枉她,也冤枉木奕珩了。其实从上回给卫子谚绑了,动了胎气,一直就有点不好,都是吃药保着的,就去毓漱女馆,多半也是歪着倒着在榻上看账,不大敢动。这些日子,没少委屈木奕珩,躺在她身边,各种抓墙挠床,憋得难受。
也不知谁捅给了老夫人知道,惹得老人家动怒,深恨她不知深浅,一进门,就甩给她一本“女戒”,叫她大声诵读。
不问一句,也不给她分辨的机会。忍羞诵完了,才准她出来。
心里有些委屈,却也知道老太太是为了他们小两口着想,换做是从前的唐太太,知道她服侍不了唐逸,定是又要送妾侍到她房里,口口声声心疼儿子没人伺候好可怜的吧?
谁知老夫人没说话,她没说话,这事却不知怎么长了翅膀一般,不到晚上,阖府都知晓了。
木奕珩回来第一句话就问:“祖母给你吃排揎了?我去找她解释。”
林云暖连忙拉住人:“别去别去,如今我已经落了个不知羞耻不分轻重的名声,你再为了我误会祖母好意,不更坐实了我的罪名?”
木奕珩坐回她身边,握住她手:“你胎相不好,府医瞧过多少,都不见效,要不,我寻那沈世京过来?从前你身子一直是他帮忙调养,他熟悉情况。”
林云暖自然不同意:“别了,沈大夫在城南行医,甚少踏足各府,他之前与我走得甚近,只怕又要传出不好的话来。”
“这有什么?”他浑不在意道:“别人的嘴重要,还是你和孩子重要?这事你别管了,有我。”
林云暖总是不安,又劝了两句。说着话儿,春熙和翠文摆饭进来。
一个多月过去,春熙瞧似又清减了不少,木奕珩拉着林云暖坐到炕上,见今天有一味蟹黄羹,蹙了眉头:“你们奶奶食不得蟹,端下去。”
春熙嘴唇张了张,没说话。翠文笑道:“奴婢们省得的,蟹黄羹只端了一碗来,不是爷最喜的么?”
木奕珩道:“我吃得香,你们奶奶瞧着不馋?端下去,以后她吃什么,我吃什么。”
林云暖笑着戳了他一记,“好好吃你的罢了,你总这么讨好我,哪里像是夫妻?”
木奕珩待她,从前是蛮横强硬,现在,实在太小心翼翼了。
烟柳走进来,掀了帘子:“九爷,老爷喊您去呢。”
张勇在书房外头,听见里头传来摔茶盏的声响。父子俩具体说些什么,没人知道。只是自那以后,木奕珩的公事似乎忙了些,有时隔天才回一趟院子。
林云暖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不太方便出门了。沈世京果然给请入府,替她料理身体,许是大夫人拘束得严,倒没传出太多的闲话来。只是有一回恰好大奶奶过来瞧她,正碰上沈世京在,便笑着与她道:“这位是沈世叔,九弟妇也不必太见外了,随着我们叫三叔就是。”
沈世京和林云暖都不大自在,林云暖那句三叔怎么都叫不出口。
十月初,她生辰前夕,有人递帖子进来,说想拜访她。洒金笺上面,一行小篆。
“云州故友苏门六房元氏拜笔”。
林云暖简直惊喜,迅速吩咐人去回大奶奶,说要于十月初三,请元六奶奶过府一叙。
元氏是和苏二奶奶一同来的,身后婆子抱着孩子。
“……两岁半了,……这回六爷入京述职,我们就跟了过来,几个云州的故友一同聚宴,听说林二哥也在京城,与林二奶奶一打听,才知原来你嫁给了木爷进了木府,眼看我就要走,想着临别来瞧你一眼。”
目光落在她腹上:“你这是……几个月了?”
苏二奶奶跟孩子在旁,林云暖有些不好意思,叉过话题寒暄些别的。
“苏六爷高中,可喜可贺,这回远赴任上,你可同行?”
元氏明显有些失落,摇头道:“本来这回京城也不许我来呢,说孩子还小,路上经不起折腾。临川离家甚远,三年两载能回云州一趟,老太太舍不得孩子……”说着,不免哽咽。
苏二奶奶笑道:“六弟妹这是说什么呢?好容易跟木九奶奶见个面,还不好生说些高兴的话?再说,娘也是为着你们母女着想,孩子还小呢,祖母哪有不疼孙子的?”
元氏只得抹了抹眼睛:“是了,瞧我,越发没出息,顺口胡说,惹得木九奶奶跟我担忧了……”
林云暖瞧得出,元氏是有满腹的话想说,碍于苏二奶奶在旁,说不出口。恰木七奶奶过来了,听说林云暖宴客,特来招呼一声,苏二奶奶随口赞了一句园子,林云暖就顺坡下驴,吩咐人带苏二奶奶逛一逛园子。
总算支开了人,元氏登时就落下泪,“当年姐姐提醒过我,我没当回事,后来总算尝到苦果,我不曾想,人心竟是这样……”
与林云暖细述,当初她生子难产,家中妯娌的冷漠,月子未出,就用她身子伤损严重,不宜伺候丈夫的理由,塞了好几个妾侍进来。苏六爷当年与唐三爷一同买卷题,唐三爷未中,他却中了,与唐家因此闹翻。
她握着林云暖的手,不无羡慕地道:“还是姐姐福厚,脱离了那糟乱的家门,嫁给了木爷这样的人物,适才瞧七奶奶待您,亲姊妹一般亲近,您才是熬出头了。等这胎诞下,自然又多一重爱宠。”
眼见昔日最单纯不过的人如今抱怨起宅门中种种不堪,林云暖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罢了。苏六爷是个有出息的,等孩子再大两岁,你大可随他在临川单独过日子。”也只有这般劝。
话题又绕回林云暖身上:“姐姐当初和离,着实把云州那些人都吓着了,人人都说您定会后悔,叫我说,如今该后悔的,是唐家才对。他们当初冤枉您,把不能生养的罪过都冤给您,瞧瞧现在,知道您怀了身孕,不气歪了嘴?”
林云暖给她逗笑了,“唐逸如今在津口,财大气粗,过得好着呢,各过各的日子,谁眼气谁呢?”
元氏摸摸她的肚子:“姐姐多大月份了?等生的时候,我大约见不着小家伙了。您跟木爷的孩子,定是极俊的。”
林云暖迟疑片刻,凑近她耳朵小声说了。
元氏极为惊讶:“六个月?”
林云暖点点头,有些赧然。不过元氏曾是她在云州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不想骗她。
“我这一生,总是不肯认命,又总是择错路,瞧错人……你也不必太伤怀了,这世道的女子,想活得轻快无忧,着实太难,咱能固守着本心,平平安安护着自己和孩子,就已经很好了。难道能奢求那些男人,永远不变?”
她才新婚,说出这话,未免太不吉利。元氏连忙握住她手,“不会的,我瞧木爷不一样,他能排除万难娶您进门,光是这份心意,就实属难得。”
又道:“过几日姐姐生辰,云州的几个故旧说,想一同来给姐姐贺一贺,正想问问姐姐的意思。”
林云暖嗤笑一声:“不必了。”从前她在云州,这些人尚不大同她往来,知她商贾出身,多半不愿与她一起说话,生怕染了铜臭去。如今她嫁为木家妇,这些人倒贴上来,亲亲热热的给她贺生辰?
是夜,木七奶奶和木清泽在房里说话。
“那个苏二奶奶,当着我面儿,就敢说九弟妹从前在云州怎么怎么,在唐家如何如何,瞧那口气,对九弟妹十分不齿,我只好敲打了几句,赞了九弟妹几句,平白要与这种下作妇人口舌,着实怄死人了。”
木清泽不耐烦听林云暖的事,“你就别管。下回她宴她的客,不必你去。”
七奶奶叹气:“我也不想理,奈何家里总得顾着九弟夫妇脸面,她的故人,怎好冷着都不去见?你也知道你那九弟,求我多少回,让我没事去陪他媳妇说话。你说他娶这样一个妇人进门,不是自讨苦吃?”
……
生辰日这天,竟然阖府大宴。
在花园中间的阁子里摆酒,几房奶奶、小辈们都来凑趣。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因林云暖是孕妇,早早在她位置上面置了炉火,几个侄女有的献琴曲,有的送了自己做的绣活,林云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木紫烟虽神色淡然,却也来了。
木大夫人和二夫人几个,也过来打个照面,吩咐今天不论身份辈分,一同高兴高兴。
宴罢,请了戏班子唱堂会,园子空阔处搭了戏台,四周遮了挡风的围屏,林云暖久坐疲累,寻个借口出来揉了揉腰背。
身后一双手臂,把她拥住。往太湖石堆成的假山那边走。
林云暖给扑到石头上面,磕得后脑微痛,抬眼,见木奕珩面红气喘,有些不对劲。
他发狂地捧住她的脸,张口吻过来。
伴着粗暴的撕咬,吮得她舌尖剧痛。
林云暖扬手拍打他的手臂,说不出话,剧烈挣扎。
没用,只得张口咬破他嘴唇,希望疼痛让他清醒。
木奕珩果然停下来,移开一寸,垂下头喘息。
“你怎么了?醉了酒?”
她从没见过木奕珩醉酒的模样,伸手一摸他额头,滚烫的不像话。
这时,身边有人的步声传来。
林云暖探出头,看到一个眼生的少女,跌跌撞撞地经过。身上裙子皱的有些过分,袖子也给人扯去了一块。
林云暖心下一沉,回眸望向木奕珩。
他痛苦地咬着唇,手心给指甲掐出了口子,是在极力克制。
“木奕珩,有人给你下了药?”
木奕珩尚未答话,就听前头乱起来。
“不好了,金三小姐跳进池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