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怎么就不明白,”顾九思再也绷不住,哽咽出声,“只有活着,才有办法走下去。”
“怎么就劝不住呢?”顾九思闭上眼睛,柳玉茹伸出手去,将这个人抱在怀里,顾九思靠着她,颤抖着身子,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仗,“怎么就要一个人去逞英雄,一个人去扛所有事?他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再等等,我或许就有办法了呢?”
“怎么就一定要选这样一条路……”
柳玉茹没说话,她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安抚着他,听着他道:“怎么就,一定要一个人走呢?”
“因为,”柳玉茹温和出声,“他是你兄弟。九思,”她轻叹出声,“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谁都想把好的东西给对方,谁都不想连累别人。
可是谁都想帮着对方,谁都想让对方好好的。
“九思,”柳玉茹慢慢道,“总会有办法。只要活下去,一切都会有转机。我们先找到他,嗯?”
顾九思没说话,他靠着她,好久后,他应声道:“好。”
他沙哑道:“我去找他。”
“我陪你。”
柳玉茹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攥在手心:“他不会有事的。”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撑起了身子,他站起身来,然后伸出手,将柳玉茹也拉了起来。
柳玉茹拿了帕子,替顾九思擦了眼泪,两人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了官兵的声音,随后一个男声怒喝出声:“顾九思,你把沈明交出来!”
顾九思脸上一冷,柳玉茹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冷静些。”
顾九思点点头,他走了出去,便看见一个青年站在雨里,他看上去年近三十,顾九思认出来,这是王思远的二公子王树生,王家大公子在东都任职,二公子在荥阳陪同王厚纯一起照顾王家产业。顾九思面色不动,冷然道:“王二公子找沈公子有何贵干?”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王树生明显是气急了,怒道,“他将我父亲绑了,你速速交出人来。当街绑架朝廷正四品大臣,他沈明是哪里来的胆子?顾大人,”王树生冷下声来,“王某劝您不要刻意包庇,否则绑架朝廷命官这样的罪名,谁都担待不起。”
“绑了王大人?”顾九思假作诧异,“王大人平日出行这么多侍卫,沈公子一个人,就能绑了王大人?”
“顾九思!”
王树生往前冲上来,被旁边人拦住,那人是王府管家,他拉着王树生,低声道:“公子冷静。”
说着,这人便上前来,朝着顾九思恭敬作揖道:“顾大人,在下王府管事王贺,方才我家公子因大人失踪,心中焦急,有失礼之举,还望海涵。”
“无妨。”
顾九思冷淡道:“只是本官当真不知沈公子身在何处。他早已辞官,不受本官管辖,你们找错人了。”
“顾大人,”王贺笑了笑,“其实王府知道,沈公子不过是想带大人去喝杯茶,只要大人平安归来,不过就是喝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顾九思听明白,是王贺的让步,只要王思远回来,他们就可以不处理这件事。
顾九思抿了抿唇,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本官当真不知沈公子下落。”
“你……”王树生焦急出声,顾九思打断了他的话,“只能说,尽量一试。”
这话便是松口的意思,王贺舒了口气,他退了一步,恭敬道:“那我家公子,恭候佳音。”
顾九思点了点头,王贺和王树生告辞之后,便领着人离开。等他们离开后,顾九思立刻叫上所有人,开始四处寻找沈明。
其他人靠找,可顾九思和柳玉茹明白,以沈明的能力,既然藏起来了,想要主动找到他,太难了。
而时间越长,王思远活下来的机会越小。如果王思远死了,沈明也就保不住了。
于是顾九思和柳玉茹这些熟悉沈明的人,就只能在大街上,用最原始的方式找他。
王家锁了城,沈明出不去,而且他既然劫了王思远,一定是为了证据,不可能走太远。
于是顾九思和柳玉茹就在大街上,一条街一条街叫着他的名字喊过去。
秋雨一下就没有尽头,沈明的名字一声一声回荡在街上。而沈明包扎好伤口后,解开了那户民居主人的绳子,扛着王思远已经不成人样的尸体,揣着证据,便跳出了民居。
他将王思远的尸体随意抛在了一个巷子,然后就听见了柳玉茹的声音。
柳玉茹声音已经哑了,可还在执着喊着他。
沈明眼眶一热,他低下头去,匆匆离开。
然而这满城似乎都是他的名字,他总听见有人在叫他,印红、虎子、柳玉茹……
一声一声,叫着他。
沈明。
你回来。
我们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沈明,你回来。
他不敢听这些呼唤,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行走在夜里的亡魂,听着这些呼唤,他总忍不住回去。
他身上的伤又撕开,浸出血来。
他有些熬不住了,便随意翻进了一家酒馆。夜里酒馆早已打烊,他翻了酒来,扯开伤口浇灌上去。
然后听见外面传来了顾九思的声音。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似乎是声带活生生撕扯开来,还带着血腥气,听着就觉得疼。
可他还是在喊。
“沈明。”
你回来。
沈明顿住了动作,而后他就听见外面传来疲惫的脚步声,接着似乎有人坐在了门口。
顾九思累了。
他找了大半夜,有些走不动了。于是他坐下来,在这家酒馆门口靠着大门,歇息片刻。
然而当他做下去后不久,他就听到了一声呼唤:“九哥。”
顾九思猛地坐直了身子,正要开口,就听沈明道:“你别动,你若进来,我就走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阿明,”顾九思不敢再动,他知道,以沈明的身手,他若强行进门,他一定能又跑了去,于是他只能劝说道,“我和王家说好了,只要把王思远交回来,一切既往不咎。”
“他死了。”
沈明开口,顾九思惊在原地,沈明快速道:“过刑时候熬不住去了。我问出了秦大人家人的位置,现在我去救人,天亮之前,我会把人送到顾府后门,你在那里等着。他还招了许多事,都是他过往犯下的案子,证据我一并留在这里。你不要着急办人,等永州兵到了,再动手。”
说着,沈明顿了顿。
他捂着伤口,怕顾九思听出他声音中的异样,他缓了片刻,终于道:“你不要表现出见过我,一切都是我干的。他们会以为我拿到证据还没给你,拼命追杀我,这几日时间,永州兵到,你就可以动手了。”
“那你呢?”
顾九思靠在门板上。
他第一次发现,沈明也是很聪明的。
他也能把所有事算好,规划好,让所有人去走。他靠在门板上,低哑道:“你去哪里?”
说着,顾九思低哑着声道:“叶韵给你回信了,你不去看看吗?”
听到叶韵的名字,沈明有一瞬间恍惚,片刻后,他慢慢道:“你帮我看看就好了。”
“这种事,”顾九思忍不住带了哭声,“哪里有让兄弟帮你看的?”
听到顾九思的哭腔,沈明低低笑了。
“九哥,”他平和道,“你是不是为我哭了?”
“我没有。”
顾九思低骂:“你给我滚出来。”
“九哥,”沈明仰起头,看着屋里漆黑的天顶,“不要幼稚了。路我选好了,我不后悔。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沈明弯起嘴角,“这么多人在意我,我很高兴。”
“沈明……”
“九哥,”沈明温和道,“谢谢你。”
顾九思没说话,他捏着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等了许久后,他才道:“你别说谢谢我,你至少要和我说见一面。”
里面没有回话。
顾九思心中发慌:“沈明?”
还是没有回应,顾九思猛地站起身来,他连着几脚踢开了大门,大声道:“沈明?!”
房内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门槛处,放着一堆用一个玉佩压着的供词。
那个玉佩是顾九思给他的,刚到东都的时候,沈明觉得自个儿不够风雅,顾九思就送了他个玉佩,让他出去也有显摆的资本。
顾九思弯下腰,颤抖着手,拿起了玉佩和染血的供词。
他颤抖着唇,张了张口,许久,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卷秋雨猖狂而入,顾九思手中纸页翻飞。
他在酒馆里站了很久。等柳玉茹找到他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柳玉茹看见顾九思呆呆站在那里,她冲上前去,焦急道:“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迅速道:“你见到沈明了?人呢?”
“走了。”
顾九思沙哑出声。
柳玉茹愣了愣,但她很快冷静下来,顾九思不会故意不留下沈明,她立刻道:“只要活着就行,我们先回去吧。”
说着,她伸手拉过顾九思。顾九思一直没说话,柳玉茹领着他回了府邸。刚到府邸,木南就赶了上来,焦急道:“大人。”
顾九思抬眼看向木南,木南小声道:“秦大人的家人找到了,大清早被人送到后门,现下已经领进来了,怎么办?”
柳玉茹听得这话,转头颇为不安看向顾九思。
顾九思双手拢在袖间,他暗中捏紧了证据,慢慢闭上了眼睛。
“九思?”
柳玉茹有些诧异,顾九思终于开口:“拿我令牌过去,立刻出城,去调司州精兵三千。”
说着,他睁开眼,眼中满是冷意:“现下,我要求见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