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你什么意思?”
“若有一日,”顾九思看着周高朗,双手放在身前,恭敬道,“九思始终是周大人的幕僚。”
周高朗愣了愣,片刻后,他沉声道:“你这话我记住了。回去吧,”他加重了字音,“顾尚书。”
顾九思再行了一礼,送走了周高朗。等他再回来时,人已经散了,只留了江河等着他,江河见他回来,笑了笑道:“说了些什么?”
“送别而已。”
顾九思有些疲惫,同江河道:“先回去吧。”
江河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出门,张凤祥听到他们出宫,亲自来送他们。
范轩死后,这位老太监仿佛也一下子苍老下去,他念叨着范轩生前一些琐事,等到了宫门口,顾九思终于想起来道:“陛下有没有提过他赐我的天子剑……”
“陛下说了,”张凤祥笑起来,“您拿着,本就是要给您的。”
顾九思听到这话,愣了愣,他转过头去,看着那巍峨宫城,好久没有出声。
江河用扇子拍了拍他,笑道:“看什么呢?”
顾九思回过神来,慢慢道:“其实陛下下棋很好。”
“嗯?”
江河听到顾九思没头没脑一句话:“你说什么?”
顾九思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了。
两人各自回了各自的屋里,回去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已经晚了,顾九思觉得天黑压压的,他觉得很疲惫,等走到房门外的时候,他听到了柳玉茹哄孩子的声音。
柳玉茹声音很温和,给孩子说着笑话。
孩子大概是不大明白的,只是定定看着柳玉茹说话。顾九思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他感觉此刻的柳玉茹像是另一个世界,明亮又温暖。
柳玉茹察觉顾九思回来了,她抱着孩子,转过头去,笑着道:“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顾九思没说话,他突然大步走了过去,蹲下来,将娘两抱紧在怀里。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后,她笑着抬起手来,覆在他的发上,柔声道:“累了吧?”
顾九思闷闷应了一声。
柳玉茹接着道:“先睡一觉吧。”
说着,柳玉茹把印红叫了进来,让印红把孩子带了下去,她拉着顾九思起身来,给他去了外衣,随后拉着他躺倒了床上。
她抱住顾九思,只说了一句:“睡吧。”
得了这句话,顾九思竟就什么都不想了。
一觉睡了很久,等醒来的时候,周高朗已经走了。
周高朗离开东都后,所有人终于才放下心来,知道这一劫是度过去了。
范玉不管事,他每天都在宫里醉生梦死,所有人也不敢管他,期初礼部有几个不懂事的固执人往他宫门口一跪,这位少年竟就把人当场斩了。
这事震惊朝堂,江河赶着过去处理,但又能如何处理?只能将事情草草遮掩了去。
但至此之后,的确再没有人敢去管范玉了。
管他做什么呢?
所有人都明白——不过是个花架子,真正的权力,全在集贤阁。这位小皇帝,只要伺候好,就够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一切便有条不紊运转下去。范轩死后四十九日,终于出殡移去了皇陵。
他出殡那日,范玉终于出现了。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周身萦绕着一股阴冷之气,眉眼全是戾气。
或许是范轩不在了,他再也不用遮掩,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半分皇帝的样子。
一路上所有人哭哭啼啼,这种场合,便是装都要装半分样子的,但范玉没有,他甚至还笑了,范轩棺椁下葬之前,他冲到范轩棺椁前,狠狠拍打了几下,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才让人将范轩的棺椁送入土中。
所有人看在眼里,但辅政大臣都没说话,有礼部那几个前车之鉴,谁都不敢说了。
在荒唐又沉寂中,范轩终于入土为安。
当天晚上,范玉大兴歌舞,在自己寝宫闹了一晚上。
他喝了许多酒,将一个舞姬拉到怀里时,舞姬笑嘻嘻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范玉拿到纸条愣了愣,他一把推开舞姬,打开了纸条,纸条上是洛子商的字迹,写着两个字——已归
而后是洛子商的落款。
范玉纵使不算聪明,在看到这个纸条时却也明白,洛子商若是回来了,肯定是要见他的,可如今他却一个影子都没有,还要让一个舞姬传话,必然是被人拦住不能见他。
范玉顿时怒从中起,他站起来,踹翻了桌子,大喝出声:“洛子商!朕要见洛子商!叫洛子商来觐见!”
所有人都被范玉吓到,范玉拔了剑,指着侍卫道:“给朕把洛子商找来,半个时辰,朕见不到洛子商,那就一刻钟杀一个人!”
在场所有人瑟瑟发抖,他们都很清楚,这个皇帝绝不是玩笑。
有了这样的命令,洛子商很快被找来。
洛子商看着范玉,笑着行礼,恭敬道:“陛下。”
“你笑什么?”
范玉盯着洛子商,冷声道:“你看上去并不恭敬。”
洛子商没说话,他看着范玉,许久后,他叹了口气,走上前道:“陛下,这些时日,您受苦了。”
“朕受什么苦?”范玉冷笑出声,“朕是皇帝了,坐拥天下了,还是受苦吗?”
洛子商摇了摇头,他坐下来,看着范玉道:“这天下是先帝留给内阁的天下,陛下不过是先帝竖给他们的靶子罢了。”
“你胡说!”
范玉猛地拔了剑,指着洛子商,洛子商给自己倒了茶,淡道:“先帝不过是打算让陛下当个吉祥物,稳住人心罢了。陛下说自己是皇帝,陛下想做什么,”洛子商似笑非笑看向范玉,“就当真能做吗?”
范玉没说话,洛子商眼中全是了然:“陛下,我让您问先帝的话,您问过了吗?”
范玉颤抖着唇。
洛子商见他反应,眼里带了几分怜悯:“看来,在先帝眼里,哪怕是骨肉至亲,也抵不过江山啊。陛下,先帝为这江山牺牲了一辈子,看来您也得学习着先帝,为这百姓江山,操劳一生了。”
“洛子商,”范玉咬牙,“你这么同朕说话,你不怕朕杀了你?”
“陛下,”洛子商低笑,“杀了我,您怎么办?”
“除了我,”洛子商玩弄着手中的瓷杯,“这天下,还有谁会帮着陛下?”
说着,洛子商嘲讽笑开:“把您软禁起来的江河,说着好话糊弄您的张钰,还是去幽州当他的小天子的周高朗,又或者与周高朗儿子是结拜兄弟的顾九思?”
这话说出来,范玉眼中越发幽深。
“陛下,”洛子商靠近范玉,“明日,我送您个大礼吧?”
顾九思醒得特别早。
这是范轩死后第一次正式早朝,顾九思醒来之后,就听见了孩子隐约的哭声。柳玉茹迷迷糊糊醒过来,含糊道:“锦儿是不是饿了?”
顾九思拍了拍她,温和道:“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顾九思起身披了衣服,到了隔壁,便看见奶妈正在拍着孩子,顾锦哭闹得厉害,顾九思见了,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询问道:“可喂过了?”
“喂了。”
奶妈赶紧道:“不知怎么的,就是不睡,怕是想大人夫人了。”
顾九思应了一声,他抱着孩子,轻轻拍哄着,他这些时日已经学会抱孩子,在他的拍哄下,顾锦很快又睡了,顾九思见顾锦睡了,抱着顾锦回了房,轻轻放在柳玉茹身边。
柳玉茹迷迷糊糊张了眼,将孩子抱了过去,轻声道:“什么时辰了?”
“我起了。”顾九思替她掖了被子,轻声道,“你同锦儿再睡一会儿。”
说着,他亲了柳玉茹额头一下,便直起身来,往外走了出去。
他洗漱完毕后,穿上官服,便去了宫里。
到了大殿前,他静静等候着人时,老远看见了秦楠。
秦楠和东都官员不熟悉,一个人站在中列,顾九思知道,今日秦楠既然来了,肯定是奏请了范玉的,那范玉今日应该会对黄河一事论功行赏。
顾九思见秦楠一个人站得窘迫,便主动走了过去,笑着同秦楠寒暄了几句。
秦楠僵硬着笑和顾九思说了几句,而后便见远处天亮起来,太监小跑到大殿前,唱喝出声来。顾九思听到这一声场合,同秦楠告别后,便走到了队列前方去,而后在太监的唱喝声中走入了大殿。
因为他是辅政大臣,所以同其他站着的大臣不同,他与江河、叶青文、张钰一起,分成两排坐在了御座下方的台阶上。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这种位置上,被众人盯着,还颇有些不习惯。
但习惯身在高位是很容易的事情,上朝没多久,顾九思就在范玉一次又一次哈欠中慢慢适应了这个状态。
朝堂上的事大多不需要范玉管,范玉就听个大概,直到说到黄河的案子,范玉才来了精神。
“听闻黄河这个事儿办得好,”范玉高兴道,“那不得赏一赏么?都是哪些人办的事儿,给朕看看?”
顾九思觉得范玉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恭敬道:“是微臣与洛大人、秦大人一起办的。”
“哦?”范玉撑着下巴,扫了一眼下面的臣子,“那洛大人和秦大人呢?”
听到这话,洛子商和秦楠一同出列,范玉敲着桌子道:“三位大人想要什么赏赐啊?”
说着,范玉又直接道:“顾大人官够大了,升官不行了,给钱吧。一千两银子怎么样?”
得了这话,顾九思立刻跪下去,恭敬道:“谢陛下赏赐。”
“洛大人官小了点,”范玉皱起眉头,想了想他道,“他以前是太傅,现在就当太师吧。”
“陛下,”江河听了这话,笑着道,“升迁这事儿还需吏部商讨,等后续再议吧?”
听到这话,范玉深深看了江河一眼,随后他嗤笑出声:“反正我也管不了事儿,只能发钱。那洛大人也赏一千两好了。还有秦大人,”范玉看向秦楠,“朕也赏你一千两,怎么样?”
秦楠没说话,他静默着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叩首道:“陛下,臣不要钱财。”
“哦?”范玉有了趣味,“还嫌不够多?”
“臣另有所求。”
“说来听听。”
“臣请求陛下,”秦楠抬头,定定看着范玉,“捉拿江河,重审洛家灭门一案!”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惊了,顾九思愣愣看着地上的秦楠,江河保持笑容,张合着手中小扇,坐在高位上,慢慢道:“秦大人什么意思?”
“陛下,”秦楠神色毫无退却之意,他从手里拿出一封折子,认真道,“臣发妻洛依水,乃洛家大小姐,十年前,洛家于扬州遭遇劫匪洗劫,满门被杀,成为轰动扬州的大案。然而如今臣却得了当年证人向臣指认,当年灭洛家满门的凶手,正是当今高座之上、手握重权、辅政大臣、当朝左相——江河!”
“臣知晓,”秦楠叩首在地,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臣今日状告江大人,不过是蜉蚁撼树,可为人丈夫,得知妻子母族遭遇如此横祸,怎能不闻不问?今日,臣以身家性命恳请陛下,”秦楠猛地提了音调,带了破釜沉舟一般的气势,大喝道,“重审洛家灭门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