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话 目眩，海市蜃楼

    残阳如血。荒沙在这个时候总是特别温柔的。

    “姑娘为什么要带上我？”跟着沙盗行进途中，关诚悄悄问道。

    “这荒沙中被抢了水粮，你跟其他押兵们又不对付，怕是也难活。”

    “多亏姑娘替我考虑了。”关诚闷闷说道，他毕竟是朝廷写入名册的押兵，莫名其妙地跟着强盗走了，也不知道日后如何交待。可转念一想马也被抢了，回去一样是不好交代。眼下自己至少跟马还在一起，心里又略感放松了些。

    “可是这沙盗正邪难辨，我们怕是也不一定好活吧。”念到这一层，关诚又愁眉苦脸起来。

    “正是肯定不正，邪，倒不一定能比朝廷的押兵邪。”走在前面的蒙面人双手把大刀抗在肩上，步子慢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

    轩辕岚盯着蒙面人头上的朔月钗，因朔月是以前轩辕朔戴着的，眼下插在别的男人发髻间，她心里别扭。

    蒙面人留意到她的神色，淡淡说道。“怎么？舍不得了？这钗是那皇子送你的？”

    轩辕岚别过头去，咬着嘴唇不说话。

    “既是要嫁皇子，却走了这荒沙之路，犯了什么罪株连得这么狠？”那人又问道。“你爹是把国库银子都搬家里了？”

    轩辕岚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就是冤假错案！”蒙面人点点头说。“贪官家小姐没这么凶得理直气壮的。”

    “就是冤假错案。”小柳在整个流放途中都担惊受怕，反而感觉这些蒙面沙盗比押兵要和气得多，忍不住说道，“我家少爷一心卫国，却被诬陷谋逆。”

    “叛国罪啊，难怪……”蒙面人说道，“你们家男人都没了？”

    “你这大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关诚也忍不住了。“强盗也该有个强盗的样子。”

    蒙面人哈哈大笑，“强盗应该什么样？”

    “冷酷无情，不爱说话，刀下不留……”关诚回忆起说书先生口中的传奇大盗，不禁振振有词，说到刀下不留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脖颈一冷，噤声了。

    “刀下不留什么？”蒙面人问。

    “刀下不留……坏人。”关诚赶紧说，“侠盗嘛，只杀坏人。对待好人都是像大哥您这样的，亲切，爱聊天儿。”

    “我可不是什么侠盗。”蒙面人咕哝道，“到家了。”

    天擦黑，眼前一顶顶沙漠帐子前燃起了丛丛篝火，火上烤着食物，飘来阵阵肉香。有孩童拍掌唱着歌绕着火跑，见是蒙面人队伍回来了，眼尖的孩子喜悦地叫嚷扑了过来，帐子里闻声走出面孔害羞的女子，大约是某个蒙面人的妻儿。

    自从进入荒沙，他们许久没见人烟了。眼前这番景象让人不禁心头一暖。

    “走吧。”蒙面人扛着刀大踏步向前，轩辕岚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久违的人间烟火。

    砍了手上的枷锁，整个人都轻快了。轩辕岚难得自在地活动了活动手腕，坐于火前，低声对蒙面人说了声谢谢。蒙面人不以为然，一伸手把蒙在脸上的黄巾扯了下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听他声音很沉都以为蒙面人是个有阅历的大哥，没想到扯下面巾却是个年轻人，二十七八的年纪却盛气逼人，高鼻深目，皮肤黝黑，一双黑眸十分锐利，笑起来一口野兽一样的白牙。

    “哎呦。”关诚惊讶道，“你长得也不像个强盗。”

    “我们本就不是强盗。”那人波澜不惊地说。“我们族群名叫沙?，世世代代漂泊在这荒沙中，为捍卫地盘与水源，寨子间拔刀，强者生存。偶有些倒霉的中原人经过此处被抢了财物也怨不得我们，谁让你们踩进的是我们的地盘呢，只是这沙盗的名号也就落下了。”

    “我叫晏千钧。你们所在之处，就是我的寨子。”

    听说他们本性不是强盗，关诚大大地松了口气。人放松下来，就饿了，眼睛盯着火上烤着滋滋冒油的羊腿，关诚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晏千钧笑笑，取了羊腿，从腰间拔出随身佩刀，熟练而利落地剖开，把肉分给他们。

    轩辕岚却是没接他递过来的肉，双目如星地盯着他问，“你既不是强盗，为什么要让我跟你回来？”

    晏千钧嘴角一弯收回手，自己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淡淡说，“我还没娶妻。”

    小柳在一旁听了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肉掉到了地上。“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晏千钧懒懒说道，“皇子能嫁，我就嫁不得？中原的小姐都这么势利吗？”他手里的佩刀打了个旋儿，刀尖对准轩辕岚，一双黑眸盯着她说道，“况且你本就以为我是强盗，却也跟我回来了不是吗？”

    小柳扑身挡在轩辕岚面前，却急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身子还没彻底康复。

    轩辕岚赶紧扶着她给她轻轻拍背，安抚她说，“别担心，晏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这可奇怪了，你们说强盗不是我这样的，又说我不是这样的人。第一次见面，你们又知道我是哪种人？”晏千钧刀尖一改，继续切起肉来。

    轩辕岚盯着他说，“自我家中横生这许多变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看人不能看他说的，要看他做的。至始至终，你只对那押兵头目不客气，虽然是劫了人，却给我们都松了绑。”

    晏千钧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认真吃肉。

    “但你也不是什么善人，你本没打算救我，是见了我轻功决定带我回来的。”

    晏千钧微微一笑，“中原的小姐伶牙俐齿，不愧是大家大户出来的。但是……”他脸色忽然一暗道，“你未免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

    他伸出手指抹掉嘴角的油，也抹出一缕邪魅微笑。

    火苗映着晏千钧忽然变冷的一张脸，关诚手里的肉也掉在了地上。

    轩辕岚顷刻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

    “……”

    “但对我——你观察得还是蛮准确的！”晏千钧接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我的确是看上了你的功夫。”

    “嗳！你这个大哥！”关诚捡起掉在地上的肉开始吹灰。“可惜了我一块好肉。”

    吃完饭，晏千钧安排了帐子给他们住。关诚执意要跟马住在一起，还为他专门在马圈旁搭了个帐。

    “今晚先好好睡一觉，明儿带你去个地方看看。”晏千钧对轩辕岚说，末了他说，“给你准备了干净的衣裳你换上，丧服不能穿一辈子，人迟早要往前走的。”

    这夜总算睡了个没有束缚的好觉，第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儿。

    轩辕岚梳洗干净换好衣裳，穿上跟所有蒙面人一样的荒沙色蒙面披风，乌发挽成长马尾，虽然毫无妆饰，却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

    小柳忍不住笑地看着她。“小姐又像是过去扮的俊俏公子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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