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话 梦里不知身是客

    森林里的雾气仿佛有生命似的，而白狐面斗篷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于一团迷雾之间。

    如果这是在自己的梦中，却总觉得跟寻常做梦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呢？

    轩辕岚收回目光，半蹲下身，捉住男童的手，定定看着少时的轩辕朔，一时仿佛撕裂了时空般心绪荡漾着，任万千话语梗在喉头，半晌才说出话来。“哥……你从哪里来？”

    轩辕朔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空，说道，“我在御花园……找我妹妹。”

    御花园？看他的年纪，大概就是自己初次随母亲进宫生病的那时。是因为听白瞳讲了哥哥的三魂之一给了自己，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吗？轩辕岚揉了揉眼睛，把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掩了回去。

    “我跟你一起找，好吗？”她温声说道。

    轩辕朔点了点头。

    她把他的手笼在掌心里。大雾弥漫，难辨东西南北，她手腕一沉，提了长生刀在手里。风在黑暗中肆意生长，而雾里有她害怕的东西，不用猜，大概就是会把哥哥带走的人。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张开耳朵侧耳倾听。上一次她在这里见过青君，沈珏和沈璧，她的畏惧是最信任的人掠夺了最宝贵的东西。而此刻哥哥还是个孩子，在尚未与几位好友相遇，也未曾遭遇永夜之变的年纪，可是白狐面斗篷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在思索间，迷雾中已经窜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流影，那影子身子细长，一双手臂长若卷绳，直奔着轩辕朔而来，轩辕岚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痛快地斩断了来人之手，那影子哀恸叫了一声，张惶散去了。

    果然是妖怪，轩辕岚把手中男童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看轩辕朔的年纪，这大约也是自己小时候的梦，儿时最畏惧的事就是哥哥身边的妖怪会带走他。那些妖怪形态各异，虽然穿着人的衣服，但都不呈人形，在孩子眼里看起来甚是可怖。但轩辕朔总是十分淡定的，眼下的他亦是如此，乖巧地任轩辕岚牵着，见长手妖怪要来拉他，脸上也并无意外与畏惧之色。

    “别怕。”轩辕朔竟然说道，听到他稚声安慰她，轩辕岚感觉心里像是被剖开了个裂口，她此刻有刀在手，早就不是那个躲在哥哥身后的小女孩了。还没等她回应，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哭声刺破迷雾，从四面八方奔向他们而来。

    随着哭声从四周侵入，从雾中爬出许多只高矮胖瘦的“人”来，那些人上下都密密匝匝地缠满了绷带，全身只露着一双眼睛，他们从雾中，地下钻出来，这些分不清楚是什么的妖怪围绕着他们，扯着他们的衣襟啜泣个不停。

    被他们扯着，并没有实感。轩辕岚确实不是小女孩了，她不觉得害怕，只是被那些眼睛无故瞪着，觉得很不舒服，而哭声又搅得她心烦意乱，她把轩辕朔揽了过来，牢牢护到身前，咬牙提起长生，负手将手中刀向这些奇形怪状横扫而去，灵焰如同烈火般炙烤，那些藏在绷带后的眼睛像怕烫一样，惊呼着退回雾中。横起的刀风锐利，毫不客气地将雾气撕开一道口子，白雾嘶嘶地向着被撕裂之处钻进去，四周终于重新静下来，雾气湿漉漉的气息中，渐渐混入些奇妙的感觉进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轩辕岚皱了皱鼻子，说道。“好特别的味道。”

    “花香。”轩辕朔答道。

    高处的雾先散了，满月皎白，从迷雾中挣脱出身，毫不吝啬地将月华撒落林中人满怀，也照亮了遍地的瑰丽，殷红的花朵微微摇曳，每片花瓣因水气充沛而绚烂欲滴，被纤细修长的花茎擎着，弥散着淡而奇异的花香。

    “还真有花啊……”轩辕岚惊叹道，“这是什么花？”

    “阿芙蓉。”轩辕朔低声说道。“幻觉之花。”

    地上的雾气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罂粟花的红到发黑的花朵，在夜中褪了色，眼前逐渐展开一片旖丽花园。没想到四周皆是枯木的树林中竟然还有鲜活的花朵盛放，轩辕岚心中暗奇，牵着轩辕朔向前走去。

    走入花丛中，被薄而奇异的花香萦绕着。她忽然意识到这里与寻常的梦境有什么不同了，她闻到了气味，是的，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梦里有嗅觉。

    轩辕岚眼皮一跳。

    一口水井在花田深处被月光点亮。是一口再寻常不过的水井，只是井边，趴着一个锦绣华衫的小女孩，正踮起脚，探着身子往井里张望。

    这一刻，轩辕岚的脚仿佛被什么抓住了，牢牢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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