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话 刀尖饮血吟啸声 （2）

    “在所有你那些一时兴起，顺口编出来打完仗我们就要回去干嘛的故事里，我最属意这个‘花天酒地’。”青君端着杯淡茶坐于案旁，发了会儿呆的功夫，手中的茶都冷了。

    “嗯？你又不爱饮酒，每次喝上那么一两口也是不想扫我兴。”

    轩辕朔提笔写雁书正在劲头上，笔下行风，头也不抬道，“鬼才信你想开酒楼！以往你也不太附和我这些胡思乱想。”

    头些年山风无名，以三万兵力起家——兵大多还是临时募的。而刚领兵的将军只有十五岁，在没打出战绩前，是支彻头彻尾爹不疼娘不爱的队伍。皇帝对两个少年出征攻白颊压根儿不抱多余的希望，只当是两个世家公子闹着玩儿，图军中过个瘾的玩票而已。而原本在北境被烈火烧得节节败退的帝国部队早就打疲了，也无心陪公子练兵。寂寂无名的山风踏上沙场，前有劲敌，后无援军，一幅给白颊送人头的孤勇相。那些年，边疆的风太苦太寒，能吹凉血、吹冷心，轩辕朔习惯了口中衔根草芥，张口就来段“明日说”给身边人灌鸡汤御寒，日积月累编出来的白日梦已经可以成本书了。

    青君性子沉着务实，不会信口开河，也没有跟轩辕朔一唱一和的本事，一般就是在旁边闷头看他表演，最多也就是在大家兴致高涨时配合着鼓鼓掌，今天意外地一本正经搭了腔，甚至主动沉浸到这个“花天酒地”的梦里。

    太阳难得打西边出来一次。

    轩辕朔一心两用，一边斟酌着措辞龙飞凤舞，一边颇感意外地对青君叹道：

    “连真花天酒地的翎王雁书都建议我们要战，眼下敌弱我胜，是我们建立功名的大好机会。我姑且也就罢了，毕竟我爹娘向来不敢对我有什么过重的期望，你可是不同啊，势若骄阳的风息穆家三公子，啧啧，生下来就注定是要当大将军的！”

    闻言，青君苦笑了一声。“……若不认识你便罢了，见识了有如神助的神武将军，在下如今只觉自己是个凡人。”

    说着，他垂下眼睛，淡淡说道，“很没意思，不想打了。”

    轩辕朔蓦地停住手中笔，眯起眼睛看向他。

    “穆青君，你怎么回事？”

    “议和了罢！”青君放下手中的冷茶，略有苦涩地哑声说道，“以轩辕与穆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山风刮到此处，就到此为止，咱们回金陵。”

    轩辕朔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看着他不说话。

    不经意撂下的笔毫甩出几个墨点，湮在写了大半的雁书上。

    “我家那些兵法史册都记得明明白白，历代将军，没一个有好下场！”青君暗暗调匀了呼吸，以波澜不惊的语气为自己的立场找落脚处，“我们才打了几年仗，虽说打出些名堂，但还没到非我们不可的地步，等到日后下不了战场，想要卸甲归田就难了。更何况我们那位陛下喜怒无常。我大哥守南疆一去就是数年，无论是对敌还是剿匪，都是小心翼翼，进两步，退一步，不敢只赢不输，为着我和二哥尚且还在金陵。”

    “诶？这真是我认识的青君吗？”轩辕朔置若罔闻，笑着探身要摸他的额头“莫不是发烧了？”

    青君眼神一闪，避开了他调皮伸过来的长手。

    现如今，在战火间披荆斩棘的两人虽都成熟了不少，却也没来得及沾上一身的世故油滑，都被边疆如火的落日收了魂、肆无忌惮的疾风吹野了心。每次回金陵述职，但见四面围壁的朝堂局促，那些说话弯弯绕唯恐事沾身的大人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就蹙起眉头。

    本应乘胜追击的大好战势，连最寻常的战士都难免热血翻腾。这般一副与世无争退而保平安的小心，哪是正当好年华的穆家三公子该有的样子。

    主帅发亮的眼睛直指人心。

    “……自从看见那悬赏令……我就浑身不舒服。”青君躲不过，沉默须臾，终于把心事摊平了说。

    他们赶了个把月的路，此番从金陵风尘仆仆归来，确是带着腔热血要一鼓作气平天下的，没想到随着这一年早至的春风，北境遍传了一张神武将军颈上人头价值千金的诡异悬赏令。那悬赏令上没有白颊国主信玺或是府衙官印，不明出处，字体也写得怪里怪气，不仔细辨读起来还有些困难，且以血书之，淋漓入目宛若含着滔天的冤情。

    大伙儿瞧着都暗自心惊，初一捧着那张悬赏令闻了又闻，自言自语道，“鸡血还是狗血？”

    被十五没轻没重的一巴掌拍在后心上疼得呲牙裂嘴。

    十五：“你是狗鼻子吗？这你要能闻出来老子赏你一吊钱。”

    两人打闹起来，一旁的轩辕朔抱着双臂，单单撩了一眼，就笃定道，“人血。”

    青君没来由地心中一慌。

    并非以鸡血狗血之类吓唬人的故弄玄虚，这张人血悬赏令煞有介事，在永夜边的七星城池从城门贴到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而且无论如何撕掉，第二天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飘个满城风雨。

    谁见了能不恶寒？

    一时流言暗起，连百无禁忌的山风军中都蔓延起某种不安来。

    “真就因为那张鬼画符？”轩辕朔扑哧一笑，“穆公子久经沙场，又不晕血。”

    青君见不得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云淡风轻的确是种难得的风度，但是他的脸上总是窥探不到一丝怕的端倪。当年拉弓拉得满手鲜血也是，不闻不问地就跟着蕈村看相巫女走了也是……轩辕朔身上的这份莫名之勇，或许令敌人丧胆，却也让亲近的人生畏，很有一种上了牌桌，仿佛可以把命押给你，不赢绝不善罢甘休的豪横赌性。

    青君舍命陪君子，跟着一路下注，本是义不容辞。但自从目睹烧而不尽的人血悬赏令，他忐忑不安地兀自生起了得失心。不止悉数收集悬赏令焚毁，且派人夜间巡城，却从未捉到半个贴悬赏令的人。即便他亲自带着山风中身手最好的十五个“奔命”天上地下地放眼望去，也是影子都没捉住一个。

    那些悬赏令每日迎风招招，穆青君看得久了，竟仿佛血腥气扑面而来，不禁喉头一阵恶心。

    或许……出处并非人间之物。非寻常眼睛能看见的，青君暗自心想，奈何自己平平无奇一生灵，九天修武开了点窍又不彻底，但天赋异禀的神武将军偏偏不嫌命大，宁可闲着没事溜出去刺探军情，也不肯抬起眼皮看看究竟是什么作祟。

    心有挂碍，却无计可施。

    好在昨晚轩辕朔平安归来，青君暂且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却依旧难逃辗转反侧，读罢沈珏的雁书，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退而议和，绝不在战场上停留太久。九天修武时他亲眼所见蕈村的一众蘑菇兄弟，也随着轩辕朔经过湖心不坠取回了一柄神乎其神的穿云弓，他对平常眼难见的无常存在实打实地生了敬畏心。轩辕朔打仗向来追求的是最小损失赢得战争，不是兵不厌诈地喜阴谋诡计，搞暗战；就是一把穿云弓，不管不顾地跨马冲锋，带着“奔命”搞奇袭，一支穿云箭连戳数人，旨在一鼓作气把敌人吓破胆子。成效确实很卓著，毕竟战场之上，赢了气势就赢了一半。

    因此，虽说主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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